門外笑談野狐禪(1 / 2)

最早是在高二,那年十六歲。與好友分別,想寫些與眾不同的留言,翻遍字典,看到兩個詞:“大像無形”“大音希聲”。我把它們搬出來,送給了朋友。現在想來,那時很幼稚,故作高深,也不知朋友弄懂沒有。我是這樣理解的:真正的友誼不需太多言語,自有一份心領神會,猶如“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之類的。直到今天,我也還認為自己是對的,是得了精髓的。當然,僅此而已,我沒有去注意這兩詞的出處,也不認為它們和“春花秋月”“小橋流水”有什麼不同。

大學裏學的是中文。原本就喜歡古詩詞,傳道授業解惑者又是一位極好的老師,樂煞我。課上講諸子百家,我喜歡莊子的汪洋恣肆,不喜歡孔子的言簡意賅,喜歡莊子的觸處生春,不喜歡孔子的質樸無華。我知道他們兩人對後世影響極大,自他們身上可以下貫一係列人員,如莊子之下的陶淵明、王維、李白,孔子之下的賈誼、杜甫、範仲淹。莊子“逍遙無為”的出世和孔子“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入世,我也知道,卻未去細想。我的過濾性真是好極了,居然隻把他們當作文學家來看待,餘者不逮。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們就是我國儒道兩家的源頭,但是他們的作品已滲入了血液,隻是尚不自知而已。

恩師研究“敦煌文學”,我也就跟著喜歡上了敦煌。敦煌真是一塊古老而神秘的土地,有絲綢之路,有樓蘭古國,有駱駝的枯骨,有如血的葡萄美酒,有西出之後便難見故人的陽關,有二月春風吹不進的玉門關……我常常想,漫漫戈壁上怎麼會有那樣瑰麗的一個所在,那石窟中的大佛是怎樣莊嚴而又靜穆地看著這人世間的滄桑與繁華呢。當然,亦隻是想想,而且我的所有聯想都來自於那些沉重而又不失輕盈的詩句,包括那拈花而笑的佛像也隻是一個意向而已。其實,這又是我的疏忽,釋家如此自然地走到了我麵前,我居然視而不見。

大學有位同學,很有功底,張口總是一串一串的。我不是愛說話的人,和她在一起卻有說不完的話。她的嘴裏常會冒出一些佛佛道道的字眼,我就回她一些古古怪怪的詩句。但是要說她是否影響了我,卻也未必,因為到現在我居然想不起我們曾聊過什麼。我隻記得有一年我出去玩,回來時給她帶了梵唄和羅漢珠,她很是喜歡。還記得我們到觀音閣去聽經,終於因為嘻嘻哈哈被怒氣衝衝的和尚們給趕了出來,我們在大殿的香爐前直笑得要岔氣。

這位才女給我以拂麵春風,而另一位才女卻給我切膚之痛。那是個很現代的女子,那個時候,我們班沒人穿高跟鞋,她穿;沒人化妝,她畫;第一條牛仔褲、第一件一步裙都出現在她身上。我們雖然性格不同,卻也是極要好的朋友,同班同舍同出同入。大二,我和她的論文同時發表在學報上,這是學報第一次刊載在校生的論文,本應很開心,但是我卻被另一件事情給衝擊了情緒。在她的論文中,寫著“禪為詩家切玉刀”,我總覺得說這話的女子應該是吐氣若蘭聲如流鶯的,她這個現代女子怎麼看怎麼不像啊。禪境,詩境,是需要一種心境來細細品味的,氣揚而不清,心浮而不靜,她能品得出嗎?這位才女現在正從政,而且做得很好,其實她一直就有這樣的努力和能力的,早在大學裏,我就了解她。“禪”到底是什麼?我很想弄懂,尤其在否定了別人之後。我跑到書店買下了第一本書——《智慧禪言》,後來又有《洞天福地》《菩提係列》等,雖然細細地看了,卻看得糊裏湖塗。直到今天,我還是不懂的,固然有心浮氣躁的因素,主要還是因為資質太鈍,少了慧根。所以,我從來不敢拿出來吹牛,逼得急了卻也能夠耍個花槍。

畢業之後,遊曆漸多。本地的三閭廟,九華山的地藏道場,齊雲山的正一教,龍虎山的天師教,廬山的東林寺西林寺,南昌的萬壽宮,福建的瑪祖廟,南普陀的觀音禪院,我都去過。如織的遊人,旺盛的香火,虔誠的信徒,如如不動的灰袍青衫,讓我有個想法:和尚道士這些所謂的方外之人,好像並不是遊離於我們生活之外的,他們一定和我們的生命有著某種關聯。但是,聯結點在哪兒,我卻不知道。在那之後,腦子裏更多地擠進一些東西:“自古名山僧占多”“空為異色色不異空”“道法自然”“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甚至於在武俠小說中,最愛管閑事的恰恰是和尚道士們,而是非最多的地方也恰恰是所謂的清淨清涼之處,這些讓我笑得打跌。當這些在努力擠進腦子時,我居然還是沒有去深想,我不愛動腦筋,做事憑感覺和興趣。

事實上,那時的我,已經被不知不覺中形成的“清淨無為”“逍遙適性”給消磨了鬥誌,失去了積極探索勇往直前的進取心,回望來路,很是痛心,我浪費了人生中一段很美好的光陰。也是畢業那年,在《大學生》雜誌上看到一段話:“覺得自己有些老了,想去參禪悟道,想去織毛衣,想用小爐子煮點東西……”當時,我把這話視為異調:參禪和老有什麼關係?我也是女子,我也曾夜以繼日地織過毛衣,也曾在寢室用酒精爐子煮過茶,為什麼我沒有那種感覺?哈,當年想不明白的話,卻用親身經曆來實踐了。人未老而心先衰,老氣橫秋,暮氣沉沉。死水一潭能不老嗎?那段時期是我一生中最黯淡的時期,各個方麵都處於低潮。但是,今天想來,那個時期那樣的度過,老天也是有他的用意的,置之死地而後生,沒有那一刻的沉默隻怕也沒有日後的覺醒和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