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遊(1 / 2)

《莊子》有雲:“得魚忘筌”“得兔忘蹄”“得意忘言”,那麼眼前這部書究竟算什麼?或者隻是莊周的不得其意的拙作?退一步說,我洋洋千言是否亦是未得《莊子》其意的劣作?

《逍遙遊》有雲:“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到此境界即為逍遙。看來看去,莊周卻是不逍遙的。如果無名,他又何必立書著說;如果無功,他又何必收徒授學;如果無己,他又何必守漆園打草鞋,甚至於破衣爛衫地去向魏文候借糧呢。千載之後,芸芸學子似我這般憂心積慮,求毛求皮,求瑕求疵,實在亦是不逍遙的。

按其精義,混沌之初,至德之世,無為而為,我倒應該將書卷拋開,自去吃飯睡覺。卻又不能,可見得終歸是修煉不夠,道行甚淺。

《莊子》既出,魏晉以來,注者疏者,不計其數,哪一家不是各取所需。僅以“逍遙”而言,玄學家郭像率先提出“適性逍遙”,進而推出“內聖外王”“聖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於山林之中”;支道林則說“任心逍遙”,認為逍遙應該是心的解脫,即心能夠順應萬物而不執著於萬物,這又成佛家之言了;易學像數派林希逸大講“承天地之正,陰陽動轉,為逍遙遊”;至於道家在外丹法失意之後更將逍遙同內丹法相結合;文學家如李白則高唱“大鵬一日同風起,扶遙直上九萬裏”,以大鵬為逍遙,一聽便為異彩別調……以上種種,每個“逍遙”都有不同的色澤,帶著它們各自時代甚至於各個人物自身的烙印,依附或曰強加於其上的種種解釋,或有逼良為娼之嫌,或有婊子卻立牌坊之笑……

有誰能夠脫去其絢爛華衣,洗去其油墨鉛粉,還原一個最樸素最自然最原始最本色的莊子嗎?我想一定有人能夠的。但是,我不能,我甚至在考慮有沒有還原的必要。

其實,我們絕大數人都受傳統教育成長的,師長們將“積極進取,建功立業,頂天立地”的薪火傳遞於我們手上,我們便義無反顧地往前走了。我在大學裏開始接觸到《莊子》,它在我麵前展現了一個光怪陸離氣像萬千的世界,我喜極愛極,尤其是他的“不爭”“無為”“逍遙”,它們像水像鹽一樣地滲進血液,支配了我近十年的思想和行為。老莊顛覆了我的傳統,在這十年中,我真的是逍遙了、無為了,逍遙自在,無所作為。往事不堪回首看,卻不得不回首。收撿自己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浪費了人生最寶貴的一段光陰。我不得不冷峻地重新審視老莊,就如當初冷眼看傳統一樣。

道家“道法自然”,這是沒錯的。但是,老莊不應該過分強調人的自然屬性,更不該以“逍遙”的形式來提倡統統回歸自然。花果山上的那一群猴兒可真是快活極了,死生簿上勾去了名和姓,一年四季鮮果瓊漿用不盡,且坐且行一切隨心,真的是很快活的啊。說實話,我也想呢。但是,這又怎麼能夠呢。人類和動植物本來就是有區別的,怎麼可能“一同”“相齊”呢。人和動植物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人是有思想的,會思考自己的有關精神和物質、靈魂和肉體、此界和彼岸的關係。我想,莊子也是同意這一點的,否則他何必拽住精神不放苦談絕對自由呢。顯然,他也是看到了與精神相對的物質、肉體、現世,換句話說就是看到了平凡而瑣碎甚至卑微的卻真實的生活,而無數的生命就在這生活中歌哭笑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