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侯一娘入京訪舊 王夫人周貧念故(1 / 3)

詩曰:

擬效桃園結孔懷,須知天意巧安排。

乘時事業轟天地,未遇身名困草萊。

貧裏光陰情不已,難中知遇果奇哉。

從今母子分南北,回首雲山天一涯。

話說進忠等發誓同盟,祭拜畢,燒化紙錢,將福物煮熟,聚會眾孩子飲了一日散去。果然情投意合,終日遊蕩。看看歲殘,人家都收拾過年。

光陰迅速,不覺又是早春天氣。但見:

三陽轉運,萬物生輝。三陽轉運,滿天明媚似開圖;萬物生輝,遍地芳菲如布錦。梅殘數點雪,麥漲一川雲。漸開冰凍山泉溜,盡放萌芽經路青。

正是那:

太昊乘震,勾芒禦辰。花香風氣暖,雲淡日光新。道旁楊柳舒青眼,膏雨滋生萬象春。

交了新春,那石林莊雖是個村莊,到也風俗淳厚。人家賀節,皆尊長敬客。一娘在莊上也是這家請那家邀,到元霄還請不了。又住了個把月,隻見風和日麗,草綠花香,人家士女皆車馬紛紛拜掃先塋。又早是清明節近,客媽媽也備酒肴請幾個親眷並一娘同去上墳遊春。眾女眷也輪流作東,又頑了幾日。

過了清明,一娘也思及醜驢死得可憐,無人燒化紙錢,浪蕩遊魂不知飄泊何所,也備了些羹飯,喚著辰生,就在溪邊樹下擺設了,望空遙祭,哭了一場。

正是:

壘壘荒墳陌路邊,從來客死更淒然。

試觀嫠婦山頭望,野祭招魂鬼不前。

一娘哭了半日,眾婦女勸住。回來見這春光明媚,觸景生情,想起雲卿臨別之言,餘情不斷,又要入京去尋,先喚辰生來與他說知。進忠道:“這樣好安穩日子不過,卻要去投人,倘或不在,那時怎處?”一娘道:“在此住著也非常法,久住令人厭,他雖不趕你,你自己住得也沒趣。不如走一遭,過些時再來,人情也新鮮些。”進忠見他必於要去,料難拗他,答應了。出來,對劉、李二人說道:“明日要與賢弟們分別了,不知何時再會。”永貞道:“哥哥要去,我們也同你去。”劉瑀道:“你不得去的,你公公如何肯放你去?隻是望哥哥早些回來,我們到店裏去吃杯敘敘別。”

不說他三人去吃酒。且說一娘來對客媽媽說了要上京,客老道:“既是大嫂堅執要去,也不好再留,隻是務望還來走走。”媽媽便置酒與一娘送行。

一娘吃過酒,謝了,回房收拾行李。陳氏晚間又備酒在房內餞行,舉杯向一娘道:“難得大娘下顧,一向怠慢。幸喜情投意合,本意常在此相聚,不料又要遠行,隻是我有句話,久要向大娘談,又恐不允。”一娘道:“一向承大娘恩情,感激不盡。今一旦別去,原覺沒情;奈因舍親久別,急欲一見。

有甚話,但請分付,無不從命。“陳氏道:”你我相處半年多,一旦分離,恐日後相逢,或孩子們他日相見,情意疏了,意欲與大娘拜為姊妹,將月兒聘定辰生,不知意下如何?“一娘道:”多承大娘美意,隻是我仰攀不起,姊妹已不敢扳,況姐兒下配犬子,怎麼當得起?“陳氏道:”甚麼話?我們也不過莊戶人家。“遂令丫頭擺下香案,同拜天地。卻是一娘長些,二人又對拜過了,複拜了親。向客老夫妻也拜過,又叫過辰生並印月,各拜了姨娘、丈母。小夫妻又交拜過。陳氏分付印月道:”以後哥哥相見,不要生疏了,須以嫡親相待。“複坐下吃酒,正是:

莫把他人強作親,強來到底不為真。

誰知今日稱兄妹,翻作《西廂》待月人。

飲至更深方散。

五鼓起來,吃了飯。客老送了五十兩盤費並衣服行李,陳氏又送了二十兩並衣服首飾等物。一娘謝了,收起,叫進忠備馬。客老道:“一匹馬難騎兩個人,到路上也無人尋草料,不如留在這裏,遲日再來取罷,且雇兩個騾子去。”一娘拜謝了眾女眷,到廳上,等騾夫到了,遂將行李等搭上。客老道:“腳錢一兩六錢,我已付清與他,送到前門上卸的。恐他們路上須索,不要理他。”一娘又謝了眾人,大哭一場。印月也知,扯住姨娘,大哭不放,丫頭們強抱了去。一娘同進忠上了牲口,淒淒惶惶而去。

此時日色才出,走了有二三裏路,進忠道:“再個兄弟說來送我,怎麼還不見來?”騾夫道:“想是在大路上哩。”又走了裏許,隻見有人在後麵喊道:“哥哥緩行!”進忠勒住牲口,回頭看時,見劉、李二人也騎著馬來了,後麵挑了兩擔走到,三人並轡而行。永貞道:“哥哥來得恁早,我們半夜裏宰了羊,煮熟了才來。且到前麵柳陰下去。”挑擔的先走,眾人來到樹下芳草坡前,鋪氈坐下,請一娘上坐,眾人圍坐,擺下肴饌,永貞斟酒奉一娘道:“孩兒們一向未曾孝敬得母親,今日遠行,聊備一杯水酒,略伸孝敬之意,請母親滿飲此杯,望前途保重。”一娘接酒稱謝。飲畢,劉瑀也敬了一杯。二人又敬了進忠。眾人狼吞虎咽,吃了一會。日色將中,騾夫來催道:“晏了,走罷,要趲路哩。”一娘等起身,三人扶一娘上了牲口,劉瑀道:“我們再送母親、哥哥一程。”進忠道:“兄弟們回去罷,送君千裏終須別。隻是兄弟們前程萬裏,須各努力保重要緊。”永貞道:“哥哥到京有便,務望寄封書子來。若尋到親戚,望早早回來。小弟們有便,自也來京看你。”三人相對大哭,好難分手,有詩為證:

駐馬高林日欲晡,嗟君此別意何如。

東風吹酒壯行色,萬裏雄心一劍孤。

進忠別了二人,隨了一娘上路。正是暮春天氣,一路上山明水秀,草色花香,飛塵撲麵。說不盡饑餐渴飲,夜宿曉行,非止一日,到了京師。在前門上尋了客店,安下行李,打發牲口去了。母子二人進內城來觀看,果然是玉京天府,鐵甕金城,比別府大不相同。隻見:

虎踞龍盤氣勢高,鳳樓麟閣彩光搖。

禦溝流水如環帶,福地依山插錦標。

白玉亭台翻鷕鷟,黃金宮殿起鯨鼇。

西山翠色生朝彩,北闕恩光接絳霄。

三市金繒齊湊集,五陵裘馬任逍遙。

隗台駿骨千金價,易水高歌一代豪。

都會九州傳禹貢,朝宗萬國祝嵩高。

應、劉文字金聲重,燕、趙佳人玉色嬌。

召公遺愛歌熙皞,聖祖流風樂舞堯。

曉日旌旗明輦路,春風簫鼓遍溪橋。

重關擁護金湯固,海宴河清物富饒。

一娘到了前門,見棋盤街上衣冠齊楚,人物喧鬧,諸般貨物擺得十分鬧熱,比別處氣象大不相同。看了一會,走到西江水巷口,各店都挨擠不開,見估衣鋪內一個老者獨坐櫃外,進忠上前拱手問道:“借問爺,子弟們下處在那裏?”老者說:“一直往西去,到大街往北轉,西邊有兩條小胡同,喚做新簾子胡同、舊簾子胡同,都是子弟們寓所。”進忠謝了,同一娘往舊簾子胡同口走進去。隻見兩邊門內都坐著些小官,一個個打扮得粉妝玉琢,如女子一般,總在那裏或談笑、或歌唱,一街皆是。又到新簾子胡同來,也是如此。進忠揀個年長的問道:“這可是戲班子下處麼?”那人道:“不是。這都是小唱弦索。若要大班,到椿樹胡同去。”進忠道:“有多遠?從何處去?”那人道:“有五六裏遠哩。往西去不遠就是大街,叫驢子去,那掌鞭兒的認得。”進忠拱拱手別了,出巷子來,引著娘走上大街。見牌樓下有一簇驢子,進忠道:“趕兩頭驢來。”那小廝牽過驢問過:“那裏去的?”進忠道:“椿樹胡同。”母子二人上了牲口,一刻就到了。掌鞭兒道:“是了,下來罷。”進忠道:“送我到班裏去。”驢夫道:“進胡同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