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魏進忠義釋摩天手 侯七官智賺鐸頭瘟(1 / 3)

詩曰:

巫峽蒼蒼煙雨時,清猿啼住最高枝。

秋風動地黃雲暮,竹戶蕉窗暗月期。

一任往來將伴侶,不煩鳴喚鬥雄雌。

相逢相戲渾如夢,獨上蓮舟鳥不知。

話說進忠被敲門驚起,慌忙出來。秋鴻複關上角門,才到前門來問:“是誰打門,有甚急事?”外麵道:“你家老七犯了賭博,坐在總鋪裏,快著人去打點,還未見官哩。”秋鴻道:“甚麼人拿的?”外麵道:“不知道,我是地坊來送信的。”秋鴻道:“難為你,就有人來。”外麵道:“速些要緊。”說著去了。

秋鴻回來到黃氏房中說知,黃氏慌忙起來,叫丫頭開了前門,央人去看。半日尋不出個人來。黃氏隻得到印月房中,道:“可好央魏親家去看看?”

印月叫秋鴻去向進忠說。秋鴻來到樓上,見進忠還睡著,就坐在他床沿上搖醒他道:“夜裏做賊,日裏睡覺。”進忠扯他道:“你也來睡睡。”秋鴻道:“你吃過龍肝鳳髓,再吃這山芹野菜就沒味了。”進忠也不由他肯不肯,按在床沿上聳了個不亦樂乎。秋鴻道:“你好人呀!他犯了事,還不快去看看他哩!”

進忠吃一驚道:“誰犯了事?”秋鴻道:“早起敲門,是七主子犯了賭博,坐在總鋪裏。沒人去打點,奶奶向娘說叫央你去看看,你快收拾了去。”秋鴻起來,進去拿水出來。進忠梳洗了,袖著銀子,拉對門布店陳三官同去。

進了總鋪,見七八個人都鎖在柱子上,七官同劉道士的徒弟玄照鎖在一處。見了進忠,七官哭道:“哥哥救我!”進忠道:“怎樣的?”玄照道:“魏爺連日未來,七爺同了這起人逐日來頑,帶了個姓沈的小官,晚間飲酒唱曲是實,並沒有賭錢。昨晚二更多天,忽見一起快手進來將眾人鎖了,又將行令的骰子搶去,不容分說就送我們到這裏,連小道也帶在內,這是那裏說起!望魏爺搭救。”陳三官道:“還是地坊出首,還是另有原告?”鋪上人道:“是崔相公送帖到捕衙裏,說他們窩賭,小沈輸去百十兩銀子並衣服。”

陳三官道:“是哪個崔相公?”鋪上人道:“崔少華呀。”陳三官搖搖頭道:“哎喲!這個主兒,不是個好惹的。”進忠道:“小沈可是那日在館裏遇見的?”

七官道:“正是。”進忠道:“他不過是個小唱,那裏就有百十兩銀子?”陳三官道:“這個崔少華是個無風起浪的人。”進忠便取出二兩銀子與地坊道:“可將眾人放了,我尋人與他說,不必見官。”地坊道:“這班人放不得,他們白手弄人的錢用,也該拿出幾兩來我們發個利市。”陳三官道:“再不,先把老七同道士鬆鬆罷。”坊上尚自不肯,眾人再三說了,才將七官同玄照解開,帶到後麵一間小房內坐著。七官臉都嚇黃了。陳三官安慰了他們。進忠去買了些牛肉饃饃,勸七官同玄照吃。又買些酒肉來,與眾人吃了。臨行,又安慰他們道:“你們放心,我央人到崔家討分上去。”遂同陳三官出來,地坊道:“放快些,官上堂就要問哩。”

二人回來,向黃氏說知,黃氏道:“沒人認得崔家,如何是好?”進忠道:“須得個學中朋友去說才好。”陳三官道:“崔少華不是個說白話的。

聞得對門邱先生與他有親,何不央他去說說看?“黃氏即叫小丫頭去請過邱老來,說道:”聞得七兄出了事,其中必有緣故。陳三官道是崔少華呈的,特請老丈來,要奉托去說個分上。“邱老道:”孩子家不肯學好,直到弄出事來才罷。崔少華想是為的小沈,那小廝本是跟著這班人原做不出好事來。“

進忠道:“拜托大力。”邱老道:“隻恐空口未必說得來。”進忠道:“拜煩先去探探他口氣如何再處。”邱老道:“他與我無親,卻與小婿同會,他是個有時運的秀才,好不氣焰哩。也罷,我叫小婿去說說看。”邱老去了。

陳三官見侯家忙亂,遂邀進忠到他店中吃了飯。

過了半日,邱老才來回信道:“這個小沈是本京的小唱,是崔少華帶來的,被班光棍誘去賭錢,把衣服都當盡了,少華代他贖過幾次。如今又去了半個多月,也不回來,終日在劉道士家賭錢。他開了個帳,才有百十兩銀子的東西,口氣大得狠哩。”陳三官道:“小沈卻是爛賭,每常不拿,專等他昨日在劉道士家才拿:這明是見道士有錢,借此掯詐他的。如今少野又不在家,怎處?”黃氏道:“我家裏現在日用尚難,哪還有閑錢打官司?”陳三官道:“如今也說不得了。空口也難說白話。”黃氏沉吟了一會,終是愛子之心重,隻得又來央印月道:“還要求魏親家救救他。”印月便出來對進忠說。進忠道:“須先約邱先生同去,先陪他個禮,再看是怎樣。”陳三官道:“說得是,人有見麵之情。”

進忠遂同邱老出來。走過州前往南去,朝東一條小巷內,一座小小門樓,邱老同進忠來到廳上坐下。隻見上麵掛了軸吳小仙的畫,兩邊對聯皆是名人寫的。

匾上寫的是“一鶚橫秋”。因他祖上曾中過鄉魁的。下擺著十二張太師椅。少頃小廝出來,邱老與他說了。進去不多時,隻見裏麵搖搖擺擺,走出一個青年秀士來,看他怎生模樣?隻見:

碧眼蜂眉生殺氣,天生性格玲瓏。五車書史貫心胸,敦、溫應並駕,操、莽更稱雄。奸佞邪淫藍麵鬼,鬼幽鬼躁相同。戈矛常寓笑談中,藏林白額虎,伏蟄禿須龍。

這崔少華名喚呈秀,是薊州城有名的秀才,常時考居優等,隻是有些好行霸道,連知州都與他是連手,故此人皆懼他。出來相見坐下,問邱老道:“此位尊姓?未曾會過。”邱老道:“魏兄大號西山,是布行侯少野的令親。”進忠道:“無事也不敢輕造,隻因舍親侯七兄得罪相公台下,因舍親遠出未回,小弟特代他來請罪,望相公寬恕。”呈秀道:“些小之事,動勞大駕。但是這小沈是京師有名的小唱,因得罪個掌科,京中難住,故此敝相知薦他到學生處暫避些時。不意外麵一班光棍,見他有些衣囊,引誘他賭錢,輸得罄盡。學生已代他贖過幾次,久欲處治,也隻為驚官動府,那裏同他們合氣。近日衣物又盡了,連我書房中書畫古玩也偷去許多。訪得劉道士是他窩家,終日在他廟中賭錢,故此才對捕衙說了,拿得幾人。”進忠道:“光棍引誘人家子弟,原屬可恨。就是舍親也是個小孩子,被他們誘去,串贏了他若幹銀子,同是被害的。還求相公寬宥一二。”呈秀道:“賭錢沒有首從,學生也不知其詳。如今事屬於官,由他們去分辨罷,老兄不必管這閑事。”邱老見他言語緊,便說道:“也不敢妄自討情,隻求寬容一時,便好從常計較,一到官便難分玉石了。還望海涵,下麵處處的好,免得油把鍋吃了去。”呈秀道:“老丈分付,自當從命。”進忠道:“有多少物件?”呈秀叫小廝取出個單子來,上麵細細開著衣物,共有百十兩銀子東西。進忠道:“小弟領這帖子去與眾人相商,再來覆命。若他們不依,再憑尊裁。”

二人別了,又到鋪裏來,把單子與眾人看。眾人道:“實是贏了他幾兩銀子,卻見他當了幾件衣服;至於玩器書畫,影子也未見。”邱老道:“你們做光棍弄人,也該看看勢頭,崔相公的頭可是好摸的?如今講不起,陪他些罷。”眾人道:“腰內半文俱無,把甚麼陪他?拚著到官,拶子、夾棍挨去罷了。”進忠走到後麵來,見七官睡著了。玄照見了,扯住哭起來。進忠見他嫩白的臉兒都黃瘦了,甚是憐他,問道:“你師父哩?”玄照道:“才去了。”進忠又買了些酒食來與他們吃,安慰道:“我已對崔家說過不見官了,我去會你師父,將就賠他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