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定天罡盡驅善類 拷文言陷害諸賢(1 / 3)

詞曰:

目擊時艱,歎奸惡,真堪淚滴。鎮一味迷天蔽日。漢室曹、王,宋家章、蔡,隻弄得破家亡國。鷹擊狼貪,任仕路,總堪谿刻,縛一網盡籠健翮。蘭鋤當室,陽明幾息,險些子銅駝荊棘。

話說魏忠賢打死了萬朗中,逐去楊副都,心中猶不足意。一日正與崔呈秀閑坐,隻見田爾耕進來道:“舍侄田吉升了兵部,先來見過爹爹,才敢謝恩到任。”

忠賢叫請他進來。田吉素服角帶入見,向上拜了四拜,呈上送禮手本,約有千金之物。複又拜謝道:“昔日劉鴻儒之事,非爹爹提拔,焉有今日?孩兒銘泐到今,雖萬死亦難圖報。”忠賢道:“坐了,拿飯吃。”四人坐下,吃了飯。忠賢道:“前日楊漣的本,聞說是繆昌期代他做的,你們可知道?”田吉道:“繆昌期與孩兒交往,他卻是個才高有識見的人,怎肯代他做本?”崔呈秀道:“他在院中悻悻自負,與楊漣相好。他在湖廣主試,所作試錄中,曆指古今中貴的弊端。這做本之事未必然,知情或有耳。”忠賢道:“試錄是他進呈的,裏麵傷及咱們也就與劾咱們一般。楊漣的本雖未行,然情理極毒,這定是繆昌期幫他做的。要乘機處咱的是韓爌,怎麼容得他們在朝?就是那趙南星、左光鬥、魏大中、袁化中這幾個人,咱前日原要在汪文言案內處他們,如今若處他們不得,也不見咱的手段,須盡行區處才好。”田吉道:“有一法:如今外邊官兒都在那裏爭挺擊的真假,紅丸移宮的是非,老爺何不從中作主。挺擊一事是王之寀貪功罔上,把何士晉為首,其餘把當日上本的科道都納在裏麵。紅丸一案是孫慎行偏執害正,他與劉一燝為首,當日參議者韓爌、周家謨、張問達可借此驅除。移宮之事是惠世揚與揚漣做的,他卻推不去。隻有趙南星,三案裏頭網羅他不著,他做吏部時怕沒有差錯處?不怕他飛上天去!”忠賢道:“這計較也好。還有向來因諫東宮起用的老臣,頗立崖岸;那些新考選的科道,一個個輕嘴薄舌,卻也要防著他。”李永貞道:“若要一網打盡,莫如加他們一個黨字最好,這就同宋時章惇、蔡卞弄偽學的法子。向來原有個東林黨。如今鄒元標、高攀龍聚眾講學,就是結黨的明證。是有不快意的,都牽他入內,何難!”忠賢道:“這東林中人,其實憊賴。曾記得泰昌爺禦經筵那遭,因天過冷無火,那郭正域就把陳掌家當麵叱辱了一場。想來要著實處他處也不為過。”五人在此計較已定,隻待乘機而發。

誰知外麵這些科道,你生我強的,可可的撞入他網中來。其時宣撫缺了,巡撫會推了太常卿謝應祥,因他當日曾做過嘉善縣的,是給事魏大中的父母官。就有個陳禦史論他一本說:“謝應祥是魏大中的恩師,魏大中故將此美缺推他。”李永貞看了此本,與忠賢計議過,就在本上批道:“魏大中既借會推為報恩之地,殊可駭異,姑從寬,著革職回籍。”那塚宰趙南星因事關本部,便上本辨理。又說他朋比示恩,也著他閑居歸裏。正是:

數載銓衡重莫加,可堪鬼域暗含沙。

拂衣兩袖清風滿,渺渺浮雲白日遮。

不日,都察院同科道等會推吏部尚書,忠賢又在本上批道:“左都禦史高攀龍等,所推俱趙南星私人,亦係東林邪黨。高攀龍朋比為奸,著革職回籍。”這是為崔呈秀報仇。那高總憲隻得掛冠而去。正是:

霜飛白簡報朝端,剔弊除奸鐵麵寒。

誰料奸權多冒嫉,拂衣歸去老漁竿。

忠賢將一個黨字又逐去高都堂,舉朝誰敢再救他?又在會推上自文書房傳出旨來道:“陳於庭、左光鬥、楊漣等,恣肆欺誣,無人臣禮,著拿問。”虧韓相公再三申救,才隻追奪誥命,削職而已。正是:

掛卻衣冠玄武門,歸棲水竹渭南村。

從來惡草殘芳芷,莫向湘江吊屈原。

不兩月間,連逐去五個大臣、一個台諫。這些科道並各部堂官,多有會推本上列銜的,各人心上不安,皆上本引罪乞休,數日不中,不待追逐,又去了數十人,台省為之一空。忠賢便布置私人崔呈秀、田吉等俱各升補。李永貞又與崔呈秀商議道:“這班人趕則趕去了,隻是他們平日俱有虛名,若不妝點他們些過惡,外邊人反要憐其無辜削奪,必說咱們排陷好人,須要做他些結黨橫行的光景贓私,方可絕他們後來的門路,遮掩人之耳目才好。”

遂串通幾個門客,撰出一個《東林衣缽圖》來,把吏、兵二部,都察院吏科,河南道幾個要緊衙門都擬上,趙塚宰相好之人在內。又擬出兩個陪的。前麵那個升遷,這兩個就依次遞補。不與趙、高二公相好者,再輪不到此圖。做成了傳出去。那些圖上有名的,惟恐陷入黨中;那不上圖的,好不忿恨,道:“若果如此把持繼迷,塞定賢路,我們終身難得好缺。”又有一等原與東林有隙的,你也說東林擅權,我也說東林植黨。於是這個參東林,那個劾東林,舉朝亂紛紛的把東林為仇。若說是東林黨人,都就一齊來攻,不論賢愚,都被他愚弄了,代忠賢做鷹犬,驅逐正人。

崔呈秀等暗暗歡喜,那些人受他們的籠絡替他出力。忠賢就他們攻擊的本上,降的降,革的革,削的削,好不省力。一時如諭德繆昌期、禦史周宗建、李應升等,都拿入東林黨內,追奪誥敕,真是一網打盡。既做出《東林衣缽圖》來激怒那些朝臣,又撰出一本《天罡圖》,說來東林人自比《水滸圖》上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李三才比做晁蓋,趙南星是宋江,鄒元標是盧俊義,繆昌期是吳用,高攀龍是公孫勝,魏大中是李逵,楊漣是楊誌,左光鬥是關勝。凡是魏忠賢、崔呈秀所惱之人,都比在內做強盜。又留三十名,說:“這些人尚未查得的確,姑隱其名,以存厚道。”空名之意不過為後來好增入,欲令人人自危,好個個求免。這是個大羅網。

那些百姓們見了此書,都道東林果然結黨。此一舉不惟蔽了朝廷的聰明,亂了百姓的是非,又且顛倒百姓的好惡。正是:

可恨權奸心太惡,傾謀正士如猱攫。

欲將盜賊陷東林,不思忠義梁山泊。

忠賢又與李永貞商議道:“連日事卻做得十分妥當,隻是楊漣這廝情理難容,必要殺了他,方泄我恨。”永貞道:“要害他何難,隻須再差人把汪文言拿來拷問,叫他扳他們出來,輕則撫按提問,重則扭解來京,斷送他的性命,易如反掌。”忠賢也不題本,竟自給出駕帖,差錦衣衛官拿解來京,分付道:“汪文言是要緊的人犯,要拿活的,若死了,著你們抵償。”官校們領命,星夜前去。忠賢逆料楊、左諸人不能脫出他的手,隻恐韓相公作梗,又與崔呈秀等計較,翻出挺擊、紅丸、移宮三案內原有嶽元聲與王之孮爭張差之事,本上批道:“王之孮貪功冒進,上誣皇祖,並負皇考,陷朕不孝,又致斃內外無辜多命,身列顯官,於心何忍。本當著法司審擬,姑從寬革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