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陳玄朗幻化點奸雄 魏忠賢行邊殺獵戶(2 / 3)

三人酒畢,老僧即於棕團上入定,玄朗與忠賢對榻。玄朗俟夜靜登榻,叫忠賢亦盤膝而坐。玄朗道:“上公可凝神默坐,心空萬慮,方可同遊。”

忠賢依言,屏念靜坐。少頃,不覺真魂與玄朗攜手出門,同出城來。至人家盡處,隻見路旁一個黃衣童子,領著三個牲口來接。玄朗叫忠賢騎,忠賢看時,卻是一隻麒麟,一隻白鹿,一隻黑虎。忠賢懼,不敢騎,玄朗道:“不妨,這是極馴的。”自己騎上麒麟,忠賢騎了鹿,童子騎虎,果然極穩。隻見半雲半霧,耳中惟聞風聲,早上了一座高山。但見:

萬壑爭流,千崖競秀。鳥啼人不見,花落樹猶香。雨過天連青璧潤,風來鬆卷翠屏開。山草叢、野蘭馨,懸崖峭嶂;薛蘿生、奇葩麗,峻嶺平疇。白雲閑不度,幽鳥倦還鳴。澗邊雙鶴唳,石上紫芝生。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擁翠弄晴嵐。

看不盡山中之景。來到懸崖峭壁之下,玄朗下了麒麟,向石壁上拍了三下,隻見壁上兩扇門開,有兩個青衣螺髻女童出迎。玄朗邀忠賢入內,那洞中景致更自不凡。隻見:

珍樓貝闕,霧箔雲窗。黃金為屋瓦,白玉作台階。巍巍萬道彩霞飛,靄靄千重紅霧繞。千年修竹,雙雙彩鳳為巢;萬歲高鬆,對對青鸞向日。瑤草奇花多豔麗,紫芝白石自蒼茫。簾垂玳瑁,金鋪翡翠控蝦須;柱插珊瑚,瓶注玻璃分海色。垂髻少女麵如蓮,皓齒青童顏似玉。青鳥每傳王母信,玉壺長貯老君丹。

二人攜手到亭上,分賓主坐下。童子獻茶,以白玉為盞,黃金為盤,茶味馨香,迥異塵世,到口滑膩甘香,滋心沁齒,如飲醍醐甘露。吃畢起身,各處遊玩,果然仙境非凡,心神不覺頓爽。童子來道:“酒已完備,請真人就坐。”

玄朗邀忠賢過東道小廊,進一重小門,有許多女樂來迎。隻見香風習習,仙樂泠泠。兩邊都是合抱大樹,青蔥蒼翠,老幹扶疏,高有千尺。樹盡處,一座白石高台,梯級而上,上麵一座亭子,乃沉香為梁柱,水昌為瓦。亭上擺著酒席。二人到亭上坐下,玄朗舉杯相勸,眾女樂八音齊奏。隻見那酒器非金玉珍寶,忠賢卻不識為何物。飲饌盤盂皆非凡類,忠賢看了,心蕩神怡,形神俱化。

少頃,女樂停止。又見青衣女童抱著一個花鳥走到席前向外,那鳥高叫三聲,忽見那大樹上奇花滿樹,如千葉蓮花,其大如盤,香氣絪緼。 少刻,每花中立一美女,有尺餘長,身衣五彩。眾女樂複吹彈起來,那樹上美女便按節而舞,疾徐遲速,毫發無遺。一折已完,眾樂停止。那鳥兒又向樹叫了一聲,樹上的美女皆隨花落,都不見了。忠賢道:“師父何處得此異種?”

玄朗笑道:“哪有甚麼異處!花開花謝,天道之常。人世榮華,終須有盡,任你錦帳重圍,金鈴密護,少不得隨風萎謝,酒闌人散,漏盡鍾鳴,與花無異。隻要培植本根,待春再發,不可自加雕琢耳。”

二人出席閑玩,隻見東首隱隱一座高山。那山上有明處霞光炫耀,有暗處黑霧迷漫。山下銀濤疊疊,白浪層層。忠賢問道:“那山是甚麼山?何以明處少、暗處多?”玄朗道:“那山叫做竣明山,在東海之東,乃三千造化之根,五行正運之主,遠看則有萬裏,近之即在目前。這山本自光明,隻因世人受生以來,為物欲所汙,造惡作孽,把本來的靈明蔽了,那貪嗔愛欲穢惡所積,遂把這山的光明遮蔽了。即一人而言,善念少,惡處多;以一世而言,善人少,惡人多,所以山明處少,暗處多。”忠賢道:“怎麼那山下之水,有平處又有波浪處?”玄朗道:“此水名為止水,這平的是世人俗世以來,父母妻子泣別之淚,人人不免,故此常平;那波浪處是俗世冤家債主怨氣怨血所成,衝山激石,怒氣不息,千百年果報不已,故此洶湧。”

二人正講論間,忽見空中一隻白鶴飛下,向玄朗長唳一聲。玄朗道:“清冷真人過此相召,我暫去即回,上公在此少坐片時。”遂攜手下台,向北一所茆亭內,十分雅潔,藥爐丹灶,件件皆精。玄朗道:“上公在此少待,少刻即來奉送回去。若要遊覽,隨處皆可,隻那北首小門內不可輕入。”囑畢,跨鶴飛空而去。

忠賢四望,欣羨不已,想著:“我在京數十年,倒不知西山有這樣個好去處,倒被這道士得了。我若要他的做別業,卻難啟齒,我莫若明日傳旨,隻說皇上要做皇莊,他卻就難推托,也難怪我,那時我再另建一所淨室與他,又可見我之情。”心中暗暗稱妙。獨坐一會,還不見玄朗回來,甚是煩悶。

於是信步閑行,兩廊下雖有幾重門戶,俱處處封鎖。

又走到北首,見一重小門,半開半掩,想道:“他叫我莫進去,必有甚麼異處,咱便進去看看何妨。”遂輕輕推開門進來。見四圍亦有花木亭樹,中間一個大池。上有三間大廳,兩邊都是廊房。房內都滿堆文卷,有關著門的,有開著門的。裏麵有人寫字。忠賢沿著廊走上廳來,見正中擺著公座,兩邊架上都是堆著新造成的文冊,信手取下一本來看,是青紙為殼,麵上朱紅簽,寫著《魏忠賢殺害忠良冊第十三卷》。忠賢看見,吃了一驚,打開細看,隻見上寫著某年月日殺某人,細想,果然不差,嚇得手顫足搖,連冊子都難送上去。正在驚怖間,忽聽見廳後有人大聲喝道:“甚麼生人,敢來擾亂仙府?”忠賢抬頭一看,見一個青臉獠牙的惡鬼,手執鐵錘,凶勇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