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貶潮陽退之赴任 渡愛河湘子撐船(1 / 3)

睠彼東門禽,傷弦惡曲木。

金縢功不刊,流言枉布毒。

拔木偃秋禾,皇天恩最渥,

成主開金縢,恧然心感服。

公旦事既顯,切莫閑置啄。

不說退之押赴市曹,且說兩班文武崔群、林圭等一齊卸下烏紗、象簡,脫下金帶、紫袍,叩頭奏道:“愈言抵悟,罪之誠宜,然非內懷全忠,安能及此,願陛下少賜寬假,以來諫諍。”憲宗道:“愈言朕奉佛太過,情猶可容,至言東漢奉佛以後,天子鹹夭促,何乖刺耶?愈,人臣,狂言敢爾,斷不可赦!”於是中外駭懼,戚裏諸貴,亦為愈言。憲宗乃準奏,姑免愈死,著貶謫極惡煙瘴遠方,永不許敘用。班中閃出一位吏部尚書,執簡奏道:”現今廣東潮州,有一鱷魚為患,民不聊生,正缺一員刺史,推選此地者,無不哭泣告改,何不將韓愈降補這個地方?”憲宗問道:“此郡既有妖魚,想是煙瘴地麵了,但不知離京師有多少路程?往返也得幾個月日?”吏部尚書奏道:“八千裏遙遠,極快也得五個月才到得那裏。”憲宗道:“既然如此,著韓愈單人獨馬,星夜前去,欽限三個月內到任。如過限一日,改發邊衛充軍;過限二日,就於本地方斬首示眾;過限三日,全家盡行誅戮。”退之得放回來,謝恩出朝,掩麵大哭。正是:

不信神仙語,災殃今日來。

一朝牆壁倒,壓壞棟梁材。

退之忙忙到得家中,對竇氏道:“我因諫迎佛骨,觸怒龍顏,幾乎身首異處。虧得滿朝大臣一力保奏,留得這條性命,貶為潮州刺史,欽限一人一馬,即日起程,三月之內到任。如違欽限一月,發邊遠充軍;二日,就於本管地方處斬;三日,全家抄沒。算來八千裏路,會飛也得三四個月,教我如何是好?”竇氏聞言,捶胸大哭,連忙收拾行李,吩咐張千、李萬,跟隨退之起身。退之當時吩咐竇氏:“好生著管媳婦聲英,拘束義兒韓清。內外出入,俱要小心,不得惹是招非,以罹罪譴。”淚出痛腸,難分難舍,隻聽得門外馬嘶人哄,慌得張千跑出去看時,乃是百官來與退之送行。百官原要到十裏氏亭餞別的,因憲宗有旨,凡是官員出郭送韓愈的即降二級,故此百官止來退之家中作別。退之見了這個光景,更咖悲痛,各各灑淚而別。獨林學士送到長亭,說道:“人丈夫不能留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親家今日雖受了貶滴的苦,日後清名,誰不敬仰?但收心前去,指日聖上需怒回顏,決然取複舊職。”退之道:“多謝親家費心,另圖報效。”正是:

江山風物自傷情,南北東西為利名。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當下退之一行三人要趕上前驛去處,以圖安歇,誰知冷落淒涼,不比前日有詞為證:

進步前行,一盞高燈遠遠明,四下人寂靜,主仆三人奔。

莫不是寺觀茅庵酒肆與茶亭?隻怕冷淡淒涼,沒個人兒問。

不提退之趕路。且表韓湘子與藍采和見退之灑淚,不忍分別,林學士獨到十裏長亭把酒餞送,便拍手嗬嗬唱道:歎文公,不識俺仙家妙用,妄自逞豪雄,山嶽難搖動。朝堂內誇爾尊,眾官僚俱供奉。權傾中外,誰不順從?豈知佛骨表犯了重瞳,綁雲陽幾乎命終。幸保奏敕貶潮陽,一路苦無窮,如今方顯俺仙家妙用。

湘子見退之一路裏愁眉不展,麵帶憂容,十分樵淬,比昔日在朝時節大不相同,便對藍采和道:“仙兄,我和你駕起雲來,先往藍關道上,等俺叔父前來何如?”藍采和道:“依我愚見,再去請鍾、呂師父來鋪排一個機關,才好下手度他。”湘子道:“仙兄所言有理,就勞仙兄往洞府去走一遭,弟子在藍關道上相候。”采和依言而去。湘子唱道:“叔父!

我度你非同容易,你為何苦苦執迷?空教我費盡心機,你毫不解意,隻得變番僧,藏機度你。再若是不回頭,光陰有幾?閻王勾,悔之晚矣!”

湘子唱道情才罷,隻見藍采和同鍾、呂兩師來到。湘子上前施禮,告兩師道:“我叔父已往潮陽,正在路上。若不降些風雪,驚以虎狼,使我叔父備嚐苦楚,則道心不堅。今欲吩咐值日功曹喚巽二起風,滕六作雪,一月之間,倏大倏小,不得暫止。弟子與藍師兩個,或化作艄子撐駕渡船;或化作漁父澗下釣魚;或化作樵夫山頭斫樹;或化作田父帶笠荷鋤;或化作牧童橫眠牛背;再化一美女莊招贅叔父受些繃吊之苦。一路上各顯神通,多方變化。若再不回心,須命藍關土地差千裏眼、順風耳,化為猛虎,把張千、李萬先馱至山中修行,止留叔父一人一騎走上藍關,就於藍關近便去處化出一間草庵,與他棲止,待馬死人孤,然後度他,不知仙師以為可否?”兩師道:“作用甚當。”正是:

雙跨青鸞下玉階,瑤天相送白雲垓。

神仙豈肯臨凡世,為度文公去複來。

湘子與眾仙商榷已定,依計而行。湘子便乃畫地成河,阻著退之的去路,把雲陽簡板化作一隻船,撐在對河樹陰底下歇著,等待退之前來,把幾句言語打動他。那河有恁險處,有詩為證:

洪水滔滔一派波,流沙漠漠漾金梭。

如江煙浪掀天起,似海風濤卷地拖。

遊戲蚊蜃衝窟出,翻騰鼉鱉轉身多。

莫言小艇難搖槳,縱有龍舟怎得過?

退之一路上對張千說道:“我們離家的時節恰像天氣還熱,如今竟像深秋光景,紅葉黃花,金風乍起,好不淒涼。真個是:石路荒涼接野蒿,西風吹馬利如刀。誰憐千裏飄零客,冷露寒霜逼二毛。”張千道:“老爺,你一身去國甘辛苦,千裏投荒莫歎嗟。自恨當初忠勸主,誰知今日受波查?”正在愁歎,恰好過著一一個地方,那門樓額上題著“黃華駐館”。退之道:“這是驛地了,我們且進去歇宿一宵,明日再行。”誰知那驛丞再三不容,道:“新奉聖旨,單言不許留你在驛中宿歇,如有容留者以違旨論。”退之聽了,垂下淚來,道:“我已離京遠了,有準人知道?”驛丞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我實是官卑職小,怕長官知道。”退之正要發怒,忽見李萬來稟道:“老爺,前麵不知是恁麼地方,有一條大河阻住去路,四下裏空蕩蕩,沒有一隻渡船,怎麼過得去?”退之抬頭一望,歎道:“果然是分大河,風浪這般洶湧,怎生得渡到那邊?”便問驛丞道:“你既不肯容我安歇,有渡船尋一隻送我過河也罷。”驛丞道:“渡船那裏得有,你識得水性,就下水過去。”退之聽了這些言語,好不惱怒得緊,吩咐張千道:“這等一個去處,難道渡船也沒有一隻?你們快去尋著地方總甲,問他一個明白,雇一隻來送我過去,不可遲滯。”李萬道:“一望不見人煙,隻有這個驛館,便有幾個驛夫,都伏著驛丞管轄,隻聽他的指揮,叫我那裏去尋居民總甲?莫不是我們錯走了路,走到天盡頭了?”退之道:“胡說!我們起身不過四十餘日,怎麼就走得到天盡頭?快快去尋船,不要耽誤了時日。”那張千扯了李萬便去尋船,尋過東,尋過西,不見一個人影;尋上南,尋落北,不見一葉扁舟。尋了半晌,轉身回複退之。不料那個驛工裝個肚痛,走了進去,再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