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阮暮錦端坐窗前,神思恍惚,任由小丫鬟韻兒為她梳洗。
這韻兒倒是昔日宣王府中的舊人,因年紀尚小,在外院做粗使丫鬟。韻兒的姐姐拂香曾服侍過宣王的一位側妃。兩年前,北衍先皇次子宣王起事敗落,入獄之後,府中一應女眷充入賤籍,發配北地。家丁仆婢亦是幾經販賣。
宣王育有一子四女。當日蘇琴費盡周折,隻將次女綾菲救出,綾菲為宣王嫡女,便是如今的阮暮錦。當時頂替綾菲前往北地的,正是拂香。蘇琴答應拂香,一定買下她唯一的妹妹,好生照看。
韻兒十三四的年紀,仍是一副孩童心性,並不知姐姐為救自己冒充王女去了北地,一別之後音訊全無。如今的韻兒跟了阮暮錦,亦算跟著舊主,倒是十分遂心。
一時間梳洗完畢,韻兒自鏡中打量片刻,甜甜笑道:“說起岑公子,早前韻兒還在廟會上見過一回呢!岑公子一身月白素袍,和幾位公子騎著馬打城門外頭進來,當真是俊俏!卻又不似那些京中的虛浮紈絝。”
見暮錦似是微微抬眼,伸手拈過梳妝匣中一朵絹花,韻兒便趕緊接著細說道:“還是頭兩三年前的事了,有次咱府裏采買節下要用的燈燭——”
不料暮錦已將絹花放下,擰眉道:“韻兒,如今在這個地方,那些先前的事,一星半點兒也不可再提。”
韻兒悄悄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多言。
不多時,前院的丫鬟來請。暮錦便跟著那丫鬟到了園中。程家的園子如同一般的南方庭院,就著地勢、水道而建,上下參差錯落。程夫人如今正坐在園中高處的回廊上,被層層林木遮著,看不真切。
暮錦拾階而上。回廊轉彎處設了幾案,早備好了茶點等她。
程夫人見她過來坐下,便欠身稍稍撩起廊邊的柳枝,指著下麵不遠處的涼亭笑道:“再有一炷香功夫,老爺和阿岑就要到亭中議事。咱們在這裏貓著,剛好看個清楚。”
暮錦定了定心神,緩緩道:“看姐姐的人品,便知岑公子定是人中龍鳳,相看自是不必。隻有一事,不敢欺瞞姐姐。”
蘇琴藹聲道:“盡管說出來便是。”
“暮錦雖不懂政事,但如今朝中黨派林立,盤根錯節,市井之人都有所聽聞..”暮錦句句斟酌,終於道出:“..姐姐難道不知那陳書禾陳大人,登科之前曾是寧王的門客?”
蘇琴訝異道:“哦?這倒不曾聽阿岑提起!”說著思量片刻,又道:“阿岑的為人你不必擔心,他自小就聽我的。更何況,我並未對任何人提及你的身世,包括老爺在內。如今你先靜下心來,至於旁的,咱們從長計議便是。”
暮錦聞言,便低頭自腰間解下一塊佩玉,沉吟道:“既如此說,暮錦願在亭中撫琴一曲,煩請姐姐稍後將這玉交給岑公子,全憑公子定奪。若他肯收下..”
蘇琴接過玉來,歎道:“也好,你執意如此,我應了便是。”
說話功夫,遠遠的隻見程墨方引著蘇岑往亭中走去。暮錦起身自去準備,蘇琴便攜了丫鬟也往亭中來。
姐弟二人已是經年未見,見麵後一番相敘自不必提。程墨方倒被冷在一邊,陪坐片刻便推說前頭生意還要照應,帶了家丁離開。
此時蘇琴對弟弟笑道:“咱們幹坐著無趣,姐姐叫一個人過來如何?”說著便低聲吩咐身後的丫鬟,請暮錦過來。
蘇岑輕笑不語,看著丫鬟們在亭中設好古琴與香丸。不多時便見一名身著鵝黃衫子,麵上蒙了薄絹的年輕女子,獨自一人走進亭中,盈盈施禮,在琴案後坐下。
隔著薄絹看不真切,但女子舉手投足之間,優雅嫻靜,絕不像平常人家的女兒——彈的是一支尋常曲子,指法雖有些生疏,卻頗有幾分古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