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話裏跟張倩說我愛你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一個早已出現的大問題,這要遠遠地上溯到已成過眼雲煙的初戀郭霜那兒,我記得第一次在信中對郭霜寫出那仨字時,我竟然自發地勃起了,好像陰莖是一個蹺蹺板,隻要在一頭放置一定重量的物體,另一頭就會瞬間立起。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愛你這三個字再也壓它不起了。我與張倩互訴衷腸之後,她給我發郵件確認新的關係的建立,她說,我決定做你的準女友,一個標標準準的女友。你說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表白是我們沒完沒了的吵架的開始。一開始竟然是工業文明與信息文明的衝突,她要我給她回信,我說我給你寫電子郵件,她說那不算信,說著還從一本雜誌上揪出一篇雜文讀給我聽,曆數書信比電子郵件的優越之處,說是有油墨的香味、更加安全地保存、燒起來也比刪除電子郵件浪漫。我說,你要油墨的香味大可以買瓶墨水天天嗅著;你不是說你的信件最難安置嗎,裝在一個手提袋子裏,把袋子放在女友家裏,還要跟女友搞好關係,免得她出賣你的隱私,但是我隻需要建立一個文件夾,將其屬性設置為隱藏,再把文本設置一個密碼,就高枕無憂了,而且刪起來比較環保,後悔了還可以從回收站裏還原出來。她根本就不聽我在講什麼,不亦樂乎地讀著,那雜文舉出一個事例來陳述筆頭勤奮的好處,說是侯寶林有一次在北京的大小書攤上找不到明代的一部笑話書,就跑到北圖花了十幾天的時間把十幾萬字的書抄了回來,作者接著說,後來侯寶林榮任北大教授與他的文字素養大有關係。我聽了這個故事差點沒暈過去:大概是如果當時有那本書的電子版的話,侯寶林他就不會去做抄寫員,他不做抄寫員他就提高不了文字水平,他文字水平不高就當不了北大教授了,結論是,建議刪除全部電子版圖書,然後升任所有抄寫員為大學教授。張倩又念叨,懶得動筆的人,病根在心底。我說,中國的作家們從一九九二年就開始大規模地換筆了,要批評,批評他們去,別來教訓我。但是,信我最終還是給她寫了,並滿足了她的荒唐要求:她寫一千字,我就寫兩千字。也就是說理由充分的我吵到最後還是吵輸了。
張倩下午上完課後就要回家,隻能利用中午時間一邊吃飯一邊上網,而晚上睡眠不充足並且被講話無味的老師折磨了一上午的我,卻迫切需要在中午補充睡眠,矛盾就此產生。有一次我說了再見之後沒等她同意就下線了,事後她說她當時坐在網吧裏抹眼淚,另一次則當即在網吧裏借了手機,打到了我們寢室興師問罪,還說為什麼晚上不能早一點睡?其實我是可以早一點睡,但是我睡別人不睡,他們忙著製造各種聲音,《搶灘登陸》和《瘋狂坦克》的炮彈聲、我們半年累計要看掉的大約一千集影視劇裏的各種聲響、不同語種的流行音樂。特別是判斷,如果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的話,骨瘦如柴的他會挺到淩晨四點才關機、並在早上六點再開機,正好我又是那種有一點打火機那樣的燈光或者老鼠磨牙的響動都睡不著的人,所以強行睡覺往往是越睡越惱、越惱越睡不著。這次吵架仍然是以我舉白旗而告終,然後每個中午懷揣著可能重蹈神經衰弱的覆轍的不安的我,強忍著好像有角要長出額頭似的頭痛,跟她在網上打情罵俏。有一陣子我真想把她的號碼無償地轉讓出去,或者請一個無所事事並且沒有電腦可以蹉跎歲月的同學代替我聊天,反正當時視頻還沒有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