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楊蘭一起看完投影分別之後,她不時地給我打電話,有時在網上也會碰見她。她總在向我傳遞春天呼啦啦地來到的信號。已經絲毫都不覺得冷了,她在寢室裏麵試穿一件類似於坐台小姐專用的衣服;她們學校小湖邊的垂柳已經吐出了千條萬條的綠絲絛,她還注意到湖中央鴨子與鵝的存在,並且想到了春江水暖鴨先知那句古詩。我們還見過一次麵,一起去逛長江江灘。等她的時候,我看到一個衣著光鮮的七八歲男孩跑到一尊街頭雕塑前麵,來回地打銅鑄的賣熱幹麵者耳光,他的父母先是帶點吃驚地責怪,然後忍俊不禁。見到穿著紫色燈心絨的褲子和白色高領毛衣的楊蘭之後,我們一起向江灘走去。當她先我發現前麵聚集著四五個身穿紅外套、身材精瘦,專事強賣玫瑰花的小女孩時,就及時地把我推開,免得受這些情侶殺手的集體騷擾,比如攔路、扯衣服、拖住你的腿。她說她們班上有個追她的男生跟她一起逛街的時候,總會對路遇的乞丐、賣花姑娘禮遇有加有求必應,然後還發出道德召喚:每個人都應當關懷我們這個貧富差距越拉越大的社會上的弱勢群體。不過到後來才發現,那個男生最拿手的事情,不是哀民生之多艱,而是巴結弄權、打擊報複。
我發現同樣家在武漢的楊蘭帶我走的不是一條最簡短的道路,不過反正是消磨時間,管她走的是不是捷徑呢?我們經過一連串的貨船碼頭,然後從一側登上架在漢江之上的鐵橋。我看著清澈的漢江水彙入黃不拉嘰的長江水裏,並且迅速失去本來的淺綠色,感覺就像是一朵鮮花插入了牛糞。橋底下先是漢江轉向然後是兩江交合,所以水勢有如旋風,浪潮好像一鍋沸水。
楊蘭提到自己的一個體驗,說是站在橋上就有跳江的衝動,看見火車開來就有臥軌的想法。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一拍即合,我補充說:我站在陽台上就想墮樓,樓層越高,欲望越強,所以一個人在寢室的時候,我盡量不到陽台上磨蹭,我擔心這種欲望被強化,打敗其他相反的欲望,並且支配我的行為。沉默片刻,楊蘭欣欣然地拍拍我的腦袋說,我怎麼以前就沒想到呢,這是死亡本能啊!我表示抗議:你就是突然開竅了,也應該是拍你自己的腦袋,小時候我媽怕我不聰明,老讓我吃豬腦,已經吃得夠笨的了,你再拍兩下拍成了低能兒,看我不拉著你的袖子喊姥姥,你上女廁所我也跟著去。楊蘭捂著肚子說:你別那麼搞笑行不行,我習慣了來靈感時就找個腦袋拍一下,被拍的人都是作無限幸福狀――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不滿》中提到這麼個意思,人存在著一個保存活體的本能,就是好死不如賴活著,並且試圖把它與更大的單位結合起來,比如傍大款、進知名企業、加入一個政黨、取得綠卡,但是一定還存在一個對立的本能,它試圖分解這些單位、家庭、民族、國家之類,並把它們恢複到原始的無機狀態,這就是死亡本能,它包括外部的進攻性本能和指向內部的自我破壞,就這麼一回事。我說:我知道了,要是咱們倆現在撲通撲通地跳下去,隻是給那個鼻子高聳的奧地利佬多了一個例子,所以我們還是走吧!
過橋之後,已經少有行人了,走下橋隻見一處稀疏地種植著各種常青樹的丘陵地帶,她說這是拐彎的漢江的泥沙淤積成的一個半島,在島的邊緣處,每年冬天的枯水期都會有專人用高壓水泵衝走顯露在江麵上的新留存下來的泥沙。我注意到有幾對情侶靠著樹背抱成一團,我們也在一棵樹的樹根處墊上報紙坐下。步行的勞累稍稍平息之後,她正色問我:知道我為什麼把你帶到這兒來嗎?我說:為了避免喚醒死亡本能。她恨恨地說,真是呆。然後很直接很賣力地看著我,以純正的牛津腔說:Kiss me。我在她嘴唇上給了她那麼一下。她接著低頭看了自己胸脯一眼說:把你的隨便哪隻長毛的手伸進來。她看到自己的指令沒有效果,便問:難道你嫌小?我戴的是34c的。我告訴她:不是的,我是在想該從領口進去,還是從下擺。說完後我從下擺把手伸進去,大概一分鍾之後又從裏麵拿了出來。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說:上個星期天早上,我老爸強迫我跟他一起去早鍛煉,我們來過這個地方,我老爸當時說,這兒很幽靜,很適合拿一本書過來好好學習。你看,你已經證明了他的命題是錯誤的。然後她不顧我的目瞪口呆,站起來就往回走,我緊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