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奢侈的厚葬之風(1 / 3)

古人受靈魂不死觀念的支配,多按照“事死如事生”的原則安排後事:修築墳墓,使死者有安居之處;建封立樹,以標識死者的身份等級;隨葬各種器具和珍寶財物,供死者盡情地享用……通過諸如此類的喪葬手段,力圖將死者生前的社會地位和擁有的財富再現於鬼魂世界。帝王和達官貴人生前榮華富貴,死後的喪葬則極盡鋪張奢侈之能事;社會上的其他富有者亦競相仿效,在操辦喪事時大講排場。代代相因,上行下效,導致了曆史上經久不衰的厚葬之風。

厚葬的風氣是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它有一個形成和發展的過程。

在漫長的原始社會,由於生產力水平低下,人們的生活極端困苦,居處簡陋,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原始人受物質條件的限製,沒有能力對死者進行厚葬。以半坡先民為例:多數人死後沒有葬具,以身親土,墓坑淺而窄小,僅能容屍;僅三分之一的墓有隨葬品,主要是生前必備的實用器皿,如燒飯的陶罐、飲食的陶缽和汲水的尖底瓶等,另有少量簡陋的生產工具(石器)和裝飾品。半坡人處於母係氏族公社的繁榮階段,原始的農業、手工業和家畜飼養業已有了長足的發展,死者的墓葬尚且如此簡單,比他們更早的原始先民的喪葬情形就可想而知了,根本談不上什麼厚葬。

到了父係氏族公社階段,社會生產力有了明顯的提高,勞動收獲除滿足生活需要外還有所結餘,出現了剩餘財富。與此同時,氏族內部也發生了分化,私有製和階級開始萌芽,產生了淩駕於一般氏族成員之上的少數特權階層。這一社會變革也反映到喪葬習俗上,出現了個別人死後厚葬的現象。如黃河下遊的大汶口文化,墓葬差別懸殊:大多數墓簡陋狹小,沒有葬具,隨葬品很少或空無一物;個別墓十分寬敞,有結構複雜的棺槨葬具,死者佩戴華麗的玉石飾物,隨葬玉器、象牙器和近百件精美的陶器,還有豬頭、鱷皮鼓和肉食品。類似的情形還見於黃河上遊的齊家文化,當地居民有隨葬豬下顎骨的習俗,以代表生前所擁有的財富,貧窮者的墓內往往沒有或僅有一塊豬下顎骨,最富有者則達六十八塊之多,其他隨葬品也多寡懸殊,貧富昭然。不難看出,厚葬的習俗是在原始社會解體的過程中出現的,厚葬者隻是少數生前擁有眾多財富或占據高位的特權人物,尚未形成普遍的厚葬之風。

進入奴隸社會以後,厚葬的風氣日益盛行。商代是我國目前已知有文字記載且經考古證實的第一個奴隸製王朝。商王和貴族死後,普遍實行厚葬。王陵由巨大的墓室和數十米長的墓道構成,規模宏偉壯觀,陵內有華貴的棺槨和豐富精美的隨葬品,可惜已被曆代的盜墓賊洗劫一空,詳情不明。重達八百七十五公斤的司母戊大方鼎,以其雄偉的造型和精湛的工藝著稱於世,這件舉世聞名的珍寶就是從殷墟的一座王陵中出土的。一九七六年發掘的婦好墓,是殷墟考古半個多世紀以來所發現的惟一一座沒有被盜墓者“光顧”的王室貴族墓,出土各類隨葬品一千九百二十八件,還有近七千枚海貝。其中的四百六十餘件青銅器,有很多是前所未見的珍貴禮器,精美絕倫;七百五十餘件玉器均為浮雕和圓雕製品,工藝精湛,種類繁多,僅動物形象就有近三十種;三件象牙杯精雕細刻,是稀世罕見的藝術珍品。墓主婦好是商代有名的“中興”之王武丁的配偶,屬王室高級貴族,但比起商王來還是有等級之差的,墓葬的規模也遠不及王陵氣派。後妃的隨葬品已如此豐厚,商王的厚葬程度就可想而知了。不僅商王和高級貴族,一般中小貴族死後也普遍厚葬,隻是厚葬的程度不同罷了。

周代依然厚葬,並且將其製度化,形成了一整套繁縟複雜的喪葬禮儀,據《周禮》《儀禮》《禮記》等禮書記載,周代對不同階層死者的喪儀、墓穴、葬具及隨葬品等都有明確的規定,體現出嚴格的等級製度。死者生前的社會地位愈高,喪儀愈隆,葬埋愈厚。從已經發掘的西周高級貴族的大墓來看,隨葬品都頗為豐厚,以種類繁多、組合有序的青銅禮器為主,有烹肉煮飯的鼎、□,鬲、甗;飲用美酒的爵、觚、觥、觶;盛水盥洗的盤、匜、盉、繱;殿堂奏樂的編鍾以及田獵巡遊的車馬器具等。器體多飾以精美的花紋,富麗堂皇;有的還鑄刻長篇銘文,記述器主顯赫的家世和功勳,以昭示後嗣子孫。透過這一組組古樸典雅的銅器群,可以想見到王公貴族們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場麵。

在諸侯力爭、烽火連綿的春秋戰國時代,“國彌大、家彌富,葬彌厚”(《呂氏春秋·節喪》),厚葬之風有增無減。並成為一種頗為時髦的社會風尚,上自王公貴族,下至匹夫庶人,“侈靡者以為榮,節儉者以為陋”(《呂氏春秋·節喪》),無不以鋪張喪事為榮。公元前五八九年宋文公卒,宋國執政卿華元用天子之禮厚葬其君,棺槨巨大且裝飾華麗,隨葬的珍寶器備和車輛馬匹不計其數,並以活人殉葬,還在墓壙中放置了大量的石灰和木炭,以吸潮防朽。(《左傳》成公二年)春秋五霸之首的齊桓公,死後的葬埋也異常豐厚,他的墳墓在西晉末年被人盜掘,“得金蠶數十薄,珠襦、玉匣、繒采、軍器不可勝數。又以人殉葬,骸骨狼藉也”(《史記·齊太公世家》正義引《括地誌》)。行厚葬者在齊國並非個別現象,而是有著廣泛的社會基礎,《韓非子·內儲說》雲:“齊國好厚葬,布帛盡於衣衾,材木盡於棺槨……布帛盡則無以為幣,材木盡則無以為守備,而人厚葬之不休,禁之奈何?”大量的社會財富被用於厚葬死者,以致影響到國計民生之大事,使執政者對此頗感頭疼。

厚葬風靡於東周列國,有深刻的社會背景。一方麵,由於王室地位的衰落,出現了“禮崩樂壞”的動蕩局麵,諸侯僭用天子之禮,卿大夫僭用諸侯之禮的現象比比皆是,貴族的喪葬規格普遍提高;另一方麵,在社會變革的洪流中,湧現出了一批享有政治特權和擁有巨額財富的新生權貴,如軍功地主和富商大賈等,他們亦不遺餘力地大肆鋪張喪事;此外,社會經濟的發展也為厚葬提供了物質條件。

當厚葬之風甚囂塵上之際,一些有識之士對這種奢侈的社會風氣深感憂慮,他們極力反對厚葬,提倡節儉後事。先秦諸子中的墨家學派認為:厚葬使大量的社會財富棄於地下,給國家和人民造成了沉重的負擔,若此風不改,“國家必貧,人民必寡,刑政必亂”,勢必導致國弱民貧和社會動亂的嚴重後果。針對厚葬,墨子還提出了具體的節葬措施:“棺三寸,足以朽骨;衣三領,足以朽肉”;墓壙不宜過於寬深,以容納棺材和遮掩屍臭為度;墳丘無需高大,能標識葬處即可。(《墨子·節葬》)兼容百家之言的“雜家”學派,從另外一個角度論述了厚葬的惡果。他們指出:活人安葬死者的目的,是為了讓死者安息於地下,以盡慈親孝子之情,對死者實行厚葬,也應該是出於同樣的考慮。然而,埋藏在墓穴中的財物寶貨,卻招來了一群群偷金摸銀的盜墓之徒,這些強人專揀丘壟高大、隨葬豐厚的墓塚下手,葬埋愈厚,盜掘愈甚。厚葬不但沒能盡到慈孝之情,反而使亡故的親人暴屍荒野,飽受淩辱。因此,讓死者安寧的最好辦法,莫過於後事從簡,節喪節葬。(《呂氏春秋·節喪》《安死》)道家不僅反對厚葬,甚至主張不葬。道家的祖師爺之一莊子臨終之際,眾弟子聚議厚葬其師,這位超俗脫凡的哲人說:高天闊地就是我的棺槨,日月星辰和自然界的萬物就是我的隨葬品,大自然早已為我準備好了豐厚的葬禮,何需有勞諸位呢?眾弟子道:我們不忍心將您的遺體棄之不管,那樣就會被鳥獸吃掉的。莊子答曰:在地上為鳥獸所食,埋入地下不也成了螻蟻的美餐嗎?你們為什麼對地下的螻蟻如此偏心,而不讓地上的鳥獸分享我的屍肉呢?(《莊子·列禦寇》)莊子這番驚世駭俗的妙語,說明他是主張死後不葬的。齊相管仲針對齊國厚葬成風的惡習,力主以嚴刑峻法禁絕:凡喪葬逾製奢侈者,掘其墳墓,剖棺戮屍,對死者的家屬也要從嚴治罪。(《韓非子·內儲說》)這些頗有見地的薄葬主張,起到了針砭時弊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