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3)

這天,梁嘯塵一上班就被徐部長叫了去,要他參加一個聯合調查組,負責調查組的檔案材料和報道工作。接著,他和審計局、檢察院等單位的同誌們來到縣委小會議室,參加了一個動員會。縣委程書記臉色鐵青,當當地拍著桌子說,一定要把這個案件查個水落石出!要一查到底!不管牽涉到誰,一律不能手軟!宣傳部要及時向各位書記通報進度,報社要將案件情況及時在報紙上曝光!梁嘯塵聽到這裏,就感到案件的嚴重性。他聽旁邊檢察院的人小聲地嘟嚷了一句,林政韜。心一下子就撲通了起來。

會議結束,調查組為了保密,在月亮賓館包了兩間房子,開始了工作。查閱有關文件,找證人談話,折騰了一下午,也沒個眉目。調查組在賓館集體就餐,梁嘯塵惦著震瑤她們的事情,朱清麗又一連兩天都沒有露麵,他吃罷飯就匆匆往回趕。

暮藹又降臨了小城,所有的街道、店鋪統統沐浴在一片乳白色的淡霧之中。下班的人們,如同從許多條小河泄出來的水流,彙到街上,然後,急衝衝地向前湧去。

“嘯塵!”

一聲淒厲的呼喚,從身後傳來。梁嘯塵扭頭一看,是朱清麗!隻見她臉上掛著一層哀怨和慍怒的冰霜,眼睛裏噙著淚花。隆冬的寒風,掀動著她黑色的裙擺。梁嘯塵感到那兩條瘦骨伶仃的裸露在裙裾外麵的腿在栗栗發抖。他心靈為之震顫了。急忙跳下車去,叫道:“嫂子!”

朱清麗找了他一圈了。她找到編輯部,一位女記者告訴她,梁總編去了宣傳部。她到了宣傳部,辦公室的人說沒見到報社的人來。她估計他可能下班回家去了,不期在這兒碰到了他。

他一見到朱清麗這個樣子,就估計是周劍章出了問題,而且肯定是和林家飛。不禁心想,這下林政韜可謂是禍不單行了!不由掠過一陣快感。又想到畢竟事關老朋友,自己怎麼可以幸災樂禍呢!同情心就又占了上風。尤其看到寒風中朱清麗那可憐兮兮的樣子,越發動了惻隱。自己要不是把握住了,說不定柳震瑤就學了朱清麗呢!忙說:“嫂子,你找我有事嗎?”

“劍章他……”朱清麗嘴一撇,眼淚奪眶而出,差點就要哭出聲來。

梁嘯塵趕忙掏出手絹,遞給她,說:“別哭,別哭。你還沒吃飯吧,走,找個飯館先吃點飯,再上我單位去。”說著,就去拉她。

朱清麗仍然站著不動,她拿手絹擦著眼淚,剛剛擦去,淚水又不可遏止地湧了出來。下班的人流從他們身邊駛過,向他們投來驚異的目光。梁嘯塵想老周如今是名人了,哪能讓嫂子在大街上出醜啊!就說了聲:“先上編輯部吧!”騎上自行車,逆流而上,朝編輯部駛來。朱清麗止住了啜泣,跟著他來到樓前。

屋裏沒有暖氣,很冷。梁嘯塵讓她在對麵沙發上坐了,為她倒上一杯水,說:“我這裏隻有方便麵。我給你泡一袋吧?”

朱清麗說:“你別管了,我這會兒哪有吃飯的心思呀!”說著,肩膀抽搐著,終於哭出聲來。

梁嘯塵望著她汩汩流出的淚水,想,這劍章也真是的,放著小日子不好好過,偏要搞什麼……!可是,他又理解周劍章。他又想起了林家燕。一時躊躇著,不知從何說起。

朱清麗抽泣著說:“劍章和那個浪妮子幹那事,讓我給逮住了!”

“真的,什麼時候?”梁嘯塵雖說思想上有所準備,可她話一出口,仍然感到一種強烈的衝擊和震顫。

“就你們回來那天!哼,不定在一起幹過多少回呢!那次,我就發現枕巾少了一塊。和他弄那個,他……怎麼也起不來……”

“你說,他們已經很長時間了嗎?”梁嘯塵開始穩定下情緒,不由想起那年在西城見到他們倆親熱的情景。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弄不清楚。大概是從他搬到城裏以後……”

“哦……”梁嘯塵想起幾次在怡心廬見到他的情形,“不管怎麼說吧,事情已經發生了。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那天,我把那個浪×妮子抓了一回,他媽倆人跟我跪著求饒!我想,你是劍章的好朋友,在濱河,他就聽你的!你得好好勸勸他,劍章這會兒是色迷心竅了!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可以,我一定好好勸勸他,推心置腹地找他談一談。可是我覺得,我也不一定行。尤其對方……”

“林家飛,林政韜那三妮子!”朱清麗咬牙切齒地說。

“我知道,我是說,尤其對方還是個女孩,這事對你的潛在威脅很大,我是說,她有她的優勢……”梁嘯塵選擇著字眼,盡力說得輕鬆點。

“哼,看我不拿刀子豁了她個浪×!”朱清麗兩隻眼睛放射出母狼般的綠光。梁嘯塵心中一悸。想到女人其實是得罪不起的,真要把她們逼急了,她們不定要做出什麼事情來。他說:“嫂子,你可千萬不要蠻幹。那樣隻會促使他們……”

“什麼?”

“……走到一塊。對不起,我必須這樣提醒你!”

“他敢?”

“這不是敢不敢的事情。他要真的喜歡上她了,我是說……你應該有所準備……”

“準備,準備什麼?”

“我是說我不一定能成功,但我一定盡力而為!”

“哼,真要把我逼急了,我一刀子捅了他們!”

“嫂子,我勸你還是不要做那傻事!”

“那我就天天跟著,他走到哪兒,我跟到他哪兒,我看他能怎麼樣……!”

梁嘯塵被她感動了。他感到了女人的可怕。他記起柳震瑤說過類似的話。女人在這個問題上,其實都是一樣的。他有些為劍章擔心。看著朱清麗那樣子,他又想,你這是何苦呢!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你能跟住他的人,又怎能栓住他的心呢?與其這樣,何如……如果,周劍章要死心踏地往那條路上走的話,你是攔不住他的。這實在太殘酷太難容忍。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好朋友的家就這樣解體。可是,他又深深地了解周劍章,因為太深的了解而預感到,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卻極有可能成為現實。這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可是,他感覺還不到說這話的時候,現在這樣說,就如同提前告訴她謎底,使她喪失了努力的勇氣。那簡直成了幫助周劍章他們了!就又想著法兒解勸了半天。然後,告訴她,自己明天必須上班。要不,我這會兒去找找他?朱清麗說這會兒就這會兒,咱又不是外人,我也不用客氣了!你去吧,我上街裏吃點東西,一會兒還回這裏等你!

梁嘯塵看她那焦急的樣子,越發同情起她來。就說,我立刻就去找他!嫂子,你放心!他就是一匹脫韁的野馬,我也要把他拽回來!把她拖到你身邊!他感覺他必須這樣說。雖說這樣說了也不一定能夠做得到。但是,麵對著朱清麗那淒苦無助的樣了,任何一個男人都會這麼說的。

說罷,將鑰匙交給她,騎上車子,又回頭瞧了一眼門邊的朱清麗,一頭紮進寒風中。

“當說客來了?”周劍章陰沉著臉,瞥了梁嘯塵一眼,冷冷地說。

梁嘯塵看他一付置人千裏之外的樣子,就說:“你要不歡迎,我立刻就走!”

周劍章仍然坐在被窩裏,披著棉衣,頭發蓬亂,臉上有幾道血痕。他將腿收回來,為梁嘯塵騰出一塊地方,看著他坐下,雙手抱了膝蓋,說:“說吧,我倒要聽聽,你要說些什麼?”

梁嘯塵側著身子,與他對視著,說:“其實要說的,在北京都已經說過了。第一事業不可丟……”

“事業?她還讓你搞事業?你看看去,畫框上的玻璃全都砸爛了!”

梁嘯塵這才想到,剛才進屋時確實見到幾幅畫框被弄得七扭八歪的,玻璃碎了一地。他尷尬地笑笑:“氣頭上的事情,可以理解……”

“理解?你不知道她那個狠勁呀!恨不得……”

“還不都是你逼的?”

周劍章擰了擰脖子,不再說話。

梁嘯塵接著說:“你讓我把話說完。第一事業不可丟;第二家庭不可毀;第三嘛,愛情也得要……”

“嘿嘿。”周劍章一聳肩膀,冷笑一聲,“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家庭和愛情根本就是兩碼事兒!”

“我理解你!但是,你不能否認,你和大嫂之間曾經有過愛情。”看他又要發作,他按了一下他的腿,“請你讓我把話說完。記得,當初你剛結婚那會兒,我到你新房去玩。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你在方桌上作畫,大嫂在旁邊給你倒茶遞水。當時我想,劍章和大嫂是全鎮子上最般配、最幸福的一對呢!我日後若能象他那樣,就知足啦!”

周劍章一聲長歎:“那是過去……”

“你也承認那曾經是事實。你能說那時沒有愛情?”

“可是事物要發展,愛情也會死亡!”

“這我明白。問題是你為什麼讓它死亡,而不使愛情之樹常綠常青呢?”

“你們文人啊,就知道咬文嚼字。你也許還不能理解,你不知道,她是怎麼一點一點使愛情死亡的!”

這一句正戳著梁嘯塵瘡疤,他皺了皺眉頭,將痛楚壓了下去,看著他說:“還不是大嫂這幾年顧工作多些,尤其最近又忙著生意上的事情,對你照顧不周?第三者乘虛而入……”

“你不知道她那個人呀!咳,遠的不說,她這會就一門心思地想著賺錢!賺錢!”

“這難道也錯了嗎!她賺了錢是誰的?”

“我把錢看得沒有她那麼重,我們的生活目的不同。或者進一步說,當初的結合就是一個錯誤!”

“你敢說你沒愛過她?”

“此一時,彼一時也。”

“說白了,現在你是地位變了,名氣大了。可是,你想到沒有,你的成功裏麵,有人家多大成份?”

“跟她有什麼關係?她除了來搗亂、盯梢,沒起過任何好作用!”

“老兄怎麼不睜開眼睛看看事實呢?如果沒有大嫂在那裏撐著,你能安心地搞你的創作嗎?”

“這麼說吧,如果現在林家燕要和你好,你會怎麼樣?”

“我,我會立刻拒絕她!”梁嘯塵挺起心腸,說。

“恐怕老弟言不由衷吧?”

梁嘯塵低下了頭。

“要是現在林家燕站在你麵前,我看你能不動心?”周劍章又在他滴血的心頭捅了一刀。

“……”

“打中七寸了吧?”

“我可能動心。”梁嘯塵抬起頭來。“事實上她曾經站到過我的麵前,就在我回來前不久,我們曾經去了紅楓山……。那是唯一的一回,也是最後的一回!人生,有那一回,就足夠了嗬!”說著,他伸出了手去,握住了周劍章的手,使勁地搖著,眼裏閃爍著淚花。周劍章錯愕地瞧著他,想不到那麼堅強的漢子,提起心愛的女人,也會淚眼婆娑。看來,他愛得比我還要深沉。他被感染了,眼中一陣潮濕,鼻子就酸了。他拍了拍他的胳膊,默默地走到畫室,瞧了瞧被砸碎的玻璃,坐到竹椅上,低著頭不再說話。

梁嘯塵跟出來,提起壺,搖了搖,空的,他走到院中,灌滿了水,燃起柴油爐。看了看冷冷的屋子,坐到一旁,說:“你這麼多年一個人孤軍奮戰,長途跋涉,是不容易……”

周劍章想起在這裏受的苦楚,眼圈又紅了。他想說連壺水都沒人給我燒!可是,他沒說出口。

梁嘯塵想著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就告訴他,父親已經在城裏租到了門市。他們要搬進城裏來了。他勸他說將嫂子一塊搬到怡心廬來。倆人住在一起,沒有幹擾了,慢慢就又和好起來。他還想起正在查處的林政韜受賄和挪用公款一案。想了想,感覺沒辦法跟他說這件事,就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