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裏,風雨實在太大,大到驚心動魄。
是台風嗎?好像時間還早了一點。但在半山小屋遇到那麼大的風雨,又是在夜間,心裏感覺比什麼級別的台風都要恐怖。
我知道這山上沒有人住。白天偶爾有一些山民上來,但說是山民,卻都住在山腳下。因此,在這狂風暴雨的渦旋中,我徹底孤單。蔓延無際的林木這時候全都變成了黑海怒濤,它們不再是自己,而是天地間所有暴力的體現者和響應者,都在盡著性子奔湧咆哮、翻卷肆虐。
沒有燈火的哆嗦,沒有野禽的呻吟,沒有緩釋的跡象,沒有黎明的印痕。一切都沒有了,甚至懷疑,朗朗麗日下的風輕雲淡,也許隻是一個奢侈的夢影?
這個時候最容易想起的,是千萬年前的先民。他們在草澤荒灘上艱難邁步的時候,感受最深的也一定是狂風暴雨的深夜。因為,這是生存的懸崖,也是毀滅的斷壁,不能不全神貫注,觸目驚心。對於平日的尋常氣象、山水風景,他們也有可能淡淡地瞭上兩眼,卻還分不出太多的心情。
此刻我又順著這個思路想開去了,一下子跳過了夏、商、周、春秋戰國、秦、兩漢,來到了史前。狂風暴雨刪去了曆史,讓我回到了隻有自然力與人對峙的洪荒時代。很多畫麵交疊閃現,我似乎在畫麵裏,又似乎不在。有幾個人有點臉熟,仔細一看又不對……
——這時,我已經漸漸睡著了。
等我醒來時聽到了鳥聲,我知道,風雨已經過去,窗外山光明媚。
我說過,我在山上不小心碰上了蔣介石的一個隱秘藏書樓。原來叫“中正圖書館”,一九四九年之後當然廢棄了,卻沒有毀壞,摘下了牌子,關閉了門窗,由一位年邁的老大爺看守著。老大爺在與我進行過一次有關古籍版本的談話後,如遇知音,允許我可以任意閱讀藏書樓裏所有的書。我認真瀏覽了一遍,已經把閱讀重點放在《四部備要》、《萬有文庫》和《東方雜誌》上。
由於一夜的風雨,今天的山路上全是落葉斷枝。空氣特別清新,山泉格外充沛。我上山後放好買來的幹糧,又提著一個小小的鐵皮桶到溪邊打了一桶山泉水回來,便靜靜地坐著,等待老大爺上山,打開藏書樓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