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普克與項青姐妹倆一起去藍月亮酒吧。
坐在出租車上,項蘭老是對著空中哈氣,又皺著鼻子嗅啊嗅的,不知在搞什麼名堂。
項青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阿蘭,你怎麼啦?”
項蘭苦惱地說:“都是你,硬逼著我喝魚湯,弄得我喘氣都一股子魚腥味,待會兒怎麼跟人家說話呀?”
普克心裏不禁想笑。他估計項蘭不是發愁說話時被人聞到魚腥,隻怕是想到更親密的動作時,會被對方聞到。普克坐在前排,他不由向後視鏡裏掃了一眼,正好看見項青也在偷偷笑,知道項青也馬上明白了項蘭的擔憂。
普克在口袋裏找了找,他記得在火車上沒有水刷牙時,他曾買過一包口香糖,沒有吃完,應該還在口袋裏。果然找到一塊,普克拿在手裏,向後遞過去,笑著說了聲:“給你刷刷牙吧。”
項蘭喜出望外,一把接過去,馬上拆開放到嘴裏嚼起來,邊嚼邊笑著說:“不錯不錯,看來你很有經驗。”
到了藍月亮酒吧,項蘭的眼睛一下子開始發亮,興衝衝地在前麵走,也不管後麵的普克和項青是否跟上,更象是忘記自己早上才做過的那個手術了。
酒吧裏還沒有開始樂隊演奏,音響裏播著CD盤,是西方的重金屬搖滾音樂,高亢的金屬聲刺激著人的耳膜,令人產生茫然的興奮和衝動,低音貝思的效果又令人感到一種絕望和憂傷。這裏聚集的大多是都市裏被寂寞控製的年輕人,也有一些人是象普克某些時候一樣,來到這種充滿了寂寞感覺的地方,以驅散工作或生活中的重壓,或者使得自己的寂寞不那麼孤立無援。
項蘭不知鑽到哪兒去了。項青站在普克身邊,胳膊緊緊挨著普克。普克側過臉看了項青一眼,在變換不定的光影中,項青的眼睛裏有種微微不安、不知所措的惶惑,普克便明白,項青平日可能極少來這種場所。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項青緊挨著自己的那隻胳膊,項青扭頭看著普克,感激地一笑。
這時,酒吧裏的音樂停了。舞池前部有一個小演出台,台上已經擺好了一套架子鼓及電子琴。從合攏的幕布後陸陸續續走出幾個年輕人,項蘭也在其中,每個人耳朵上都戴著耳機,一個小話筒彎到嘴前。項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了一套黑色帶亮點的演出服,領口開得很大,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普克看到項蘭的眼睛裏,有種熠熠的光輝。她一直微笑著,時而轉過頭去看一位低頭調吉它音的小夥子。
普克看看項青,項青也正看他,兩人都象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相視一笑,沒有說話。
項蘭的聲音在話筒裏顯得比平時低沉,略帶點磁性,這使她看上去變得成熟許多。她簡單地說:“獻給在座各位這首《明月幾時有》。”伴隨著她的話聲,幾聲吉它的和弦水一般流瀉到空氣中,項蘭的目光找到普克與項青,含笑點點頭,又轉頭看看彈吉它的小夥子,開始唱起來:“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倚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普克沒有想到那個怪裏怪氣唱“十個男人九個傻”的項蘭,會唱這樣一首充滿無限惆悵的古詞。而且她的歌聲優雅、含蓄,透著隱隱的悲傷和淒涼,竟將這首詞的意境詮釋得如此到位。
普克忽然想起初次見到米朵時,他們兩人之間的一段談話。米朵說她剛開始學醫的時候,覺得人的身體結構那麼紛繁複雜,簡直象另一個世界。而她後來遇到的種種事情,又讓她覺得,生理世界的複雜還有極限,而心理世界的複雜,卻是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
在項蘭安靜的歌聲裏,普克平靜的麵容下,思緒如同海潮一般翻湧不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普克想,看上去簡單任性的項蘭,她歌聲裏那種僅靠模仿絕對無法得到的蒼涼感覺,究竟來自於怎樣一個複雜的心理世界呢?
項蘭唱罷,酒吧裏響起了一片掌聲,項蘭淡淡說聲“謝謝”,點點頭便退回後台,另一名歌手接著上台演唱。
過了一會兒,項蘭又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回到普克項青身邊,她身上的演出服又換成了來時穿的衣服。
普克真誠地對項蘭說:“沒想到你唱得這麼好。”
項蘭一下台,又和平常一樣隨便了,笑著說:“早就知道,我唱那首十個男人九個傻會給你什麼感覺,今天就是要扭轉你的印象。”說了一句,跟項青換了一個位置,站到普克身邊,衝著舞台方向揚揚下巴,說:“哎,你看彈吉它的那人,怎麼樣?”
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很樸素地留著小平頭,寬寬的肩,長長的腿,臉龐頗英俊,熟練而輕鬆自如地彈著吉它,時而低頭,時而抬頭,眼睛沒有固定看什麼地方,但目光裏有一種專注,像是一直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裏,臉上若有若無的流露出一絲感傷。
普克認真看了看,說:“嗯,很英俊,氣質也特別。”
項蘭笑了,像是抑製不住滿心的歡喜,說:“算你公平,他……”說了一半又不說了,停下來,抿著嘴無聲地笑。
普克問:“你看到阿強了麼?”
項蘭仍然微笑著說:“我剛才就是去後台找他,他們說阿強今天打電話來,他有點事兒要辦,可能得稍晚些才能來,但今晚肯定來,我們就在這兒等等吧。”
三個找了張台子坐下,有服務生上來問他們要什麼飲料。
項蘭搶著說:“我要一紮生啤。”
項青馬上說:“不行,今天你不能喝酒。”她轉頭對服務生說:“給我們兩個兩瓶杏仁露,一瓶熱一下。”又問普克:“你喜歡喝什麼?”
普克說:“隨便。來罐可樂好了。”
飲料上來後,三人坐在那裏聽歌,又隨意聊了聊天。大約一個小時後,項蘭突然站起來,衝一個小夥子招招手,那個小夥子便走過來。
項蘭為大家互相介紹:“這是阿強,這是我姐項青,這是我姐的朋友普克。”
阿強留著長發,額前一小撮兒染成黃色,他客氣地跟項青和普克打了個招呼。項蘭便把他拉到一邊去,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話,普克看到阿強皺著眉頭好像在回憶,然後又和項蘭說了幾句,就轉身離開到後台去了。
項蘭走回來說:“阿強說,那棟樓的位置他倒是記得,讓他這麼說是多少號他可說不清。他現在要演出,等演出完,他可以帶我們一起去。”
普克點點頭。
項青問:“阿蘭,阿強有沒有問你,為什麼又問這件事兒?”
項蘭驚訝地說:“咦,你怎麼知道他問我的?他問了,我說反正有事兒,你別問那麼多,隻管告訴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