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注定要犧牲於國家事業中,我們常常稱這個人為英雄或者偉人;當一個人注定要墮落於女人或者奢靡享樂中,我們常常稱這個人為陛下或者皇上。而介於兩者之間,既不能犧牲於國家事業,也不能墮落於女人和享樂之中,就隻能是整天為生計或者生命疲於奔命,並且常常夜不能寐,偶爾無所適從,甚至對隅而泣的芸芸眾生。對於前者,我們除了敬意,還有嫉恨,為國家,為民族,理所當然偉大,也理所當然永垂不朽;對於後者,我們除了豔羨,還有嫉恨。因為他不僅不朽,還給我們生物種群的本能欲望,做出了絕對值得仿效的榜樣。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隻有把自己的欲望釋放到最大值,才有可能產生無窮無盡的生命能量。這種能量擴張到一定程度之後,當然具有空前絕後的誘惑力。因此,後者讓我們的妄想能夠得到最大程度的張揚:即使不能成為現實,但至少可以在睡夢中心滿意足地走上一遭。當然,我們不否認,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夠當上帝王的,這除了天賦、血統之外,還需要常人根本不具備的歹毒與無恥,偽善與狡詐,陰險與不露聲色。如果有這樣一個人,在不小心中具備了這些條件,但也僅僅隻是成功的一部分可能——還需要難逢的機遇。比如朱元璋當年,按照龍脈和天象,他都不可能成為皇帝。他本來的夢想,可能就是能夠在一個破廟裏,殘卷青燈,半憂半喜,半悅半慮,了此一生。但是造化常常弄人,一不小心,就成了陛下。這當然是機遇。機遇總是在不經意之間,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因此,一般人除了每天的春夢必不可少之外,就是為生存或者生活奔走,像一條永遠虔誠而勤勞的狗。偶爾愁苦,像一隻在時光裏永遠也找不到出路的老鼠。
如前所述,不論作為帝王或者偉人,我們都會發現,在曆史長河中,常常存在十分有趣的現象,我不知道曆史是不是故意的:這幫人總是在秋天走上生命的極致。也就是說,他們的輝煌總是從秋天開始,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昭示。隻要打開他們的曆史,我們就能看到。也許,秋天在他們看來,的確是好不待言,而且充滿了常人根本不能理解的玄機。他們上台之後,一切與秋天有關的遊戲,就大張旗鼓地開始。包括處決或者赦免犯人,甚至莘莘學子的科舉考試,也要安排在秋天來進行。可見秋天對他們的重要性。時光流轉到我們今天,秋天的事情也總是要比其他季節裏多得多。我不否認秋天是一個收獲的季節,在秋天裏,我們可以暢想,也可以亂想,還可以妄想,甚至發狂也行,隻要你擁有足夠的時間和銀兩。秋天常常是不設防的,隻要你願意,你就可以如願。古代寫秋天的許多詩詞,我們學習之後,都能或多或少產生共鳴。由此可見,秋天無論對國家帝王、英雄美女,還是小民百姓,都沒有多大害處,反而會激發出無限可能的創造能量。閨中的少婦,遙望秋天,如果老公在途,難免有些悲切,偶爾也很想來個紅杏出牆,春秋代序,這當然在情理之中;青樓的小姐,臨窗佇立,遠樹含煙,紅樓賣笑,一度一秋,當然也有想法,遇到可人可心的,也要奮不顧身,從良了之;士子文人,舉首長空,遙望大雁成行,又恰逢天高雲淡,想到自己功名未遂之現狀,觸景生情,也不得不悲憂喟歎。甚至就連一般百姓,麵對皓月長空、星夜河漢,也會在天倫之樂中,找些秋天的故事,給圍在身旁的家人或者孺子,增添些願望或者想象。
說實在的,作為我個人而言,我不太喜歡秋天,甚至有些怕秋天。我不是怕它豔陽高照,也不是怕它天高氣爽,更不是怕它霜葉抹紅,殘照融金;就怕它細雨纏綿,沒完沒了。每當這時,總覺得有一種悄然的、難以言訴的情懷在潛滋暗長。秋天,給人一種遙遙的壓抑。秋天既然已經到來,冬天還會遠嗎?當然,另一句話是,冬天既然已經到來,春天還會遠嗎?但從秋天到春天,中間還有一個冬天作為橋梁,這無論客觀實在,還是心理跨度,都或多或少有些漫長。為此,我總以為,秋天不是什麼好東西。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會在秋天裏有些鬼鬼祟祟的想法。或許,這種想法無聊居多,吃飽了沒事幹。偶爾也有傷感,特別是那些愛情路上已經碰得人不人、鬼不鬼,事業路上實在走得跌跌撞撞,並在有意無意當中就飲盡了人間的苦難與悲傷之徒。麵對秋天黃昏,涼意漸起,愁悶無法排遣之際,便往往在明月高亢之夜,端起生活這杯家釀的老酒,呼青天,喚長風,故作曠達,或暫作解嘲。李白的“舉酒邀明月,對飲成三人”,可以說是一個經典的心理寫照。外在的達觀,內心的憂戚,都如泛濫的春水。如果友朋在座,也不得不搖首感歎,唏噓再三。哪怕是在遙襟甫暢、逸興遄飛之際,也禁不住襟袖盛淚,對月呼天,然後黯然相對,感天地之無窮,悲盈虛之有數。這當然是個人情懷在作祟,實質上,卻是生活或者生存的壓力所致。當一個人有了生存或者生命的壓力,每天都在自我的泥潭裏掙紮,理所當然少閑情。閑情逸致常常屬於無聊或者自我滿足的一類人。但無論怎樣,秋天畢竟要到來,無論我們喜歡還是不喜歡。
這個秋天,也許是閑來無事,屬於吃飽了暫時沒事幹,或者是暫時吃飽了沒有好事幹,在讀過蘇東坡之後,又把柳永找了出來。讀蘇東坡,我感動於他的睿智,始終在朝廷與青樓之間找平衡。麵對朝廷與青樓,總是一笑了之,雖然最後死在回家路上,但仍然不失為一棵永不衰老的臨風玉樹。這是一隻白天微笑、夜晚流淚的鶇鳥。好在還有幾個弟子,幾個友朋,可在暫時或長時,作為解悶的骰子。政治上,無論王安石,還是司馬光,都對老蘇在敬畏中歧視,甚至連神宗皇帝也不例外。“烏台詩案”的角逐,使老蘇明智地認識到,不明不白之禍是會從天上來的,不管你躲在哪兒,也無論你多麼睿智健全。好在老蘇的筋骨是淬過火的。可能還是老老蘇當年比較有遠見,覺得這個兒子非同一般,從小就讓老蘇在《易筋經》的藥水裏泡來泡去。不然十個老蘇也被當權者或青樓玩完了。其實,我們從老蘇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當年的老老蘇是何等用心,偏給老蘇取名為“軾”。另外一個卻叫“轍”——老蘇之弟,卻怎麼也不“軾”。“轍”是車轍,走過了就會留下痕跡,隻要你腳踏實地,就會留下印痕。而“軾”呢?從字麵意思上看,“軾”是車前橫木,而且還要“子瞻”,“子瞻”,調侃一點,就是“先生您看”。老老蘇在此,已經開始暗示。可老蘇就是不相信。車前橫木,說穿了,就是我們今天車輛前麵的保險杠,我們都知道,撞車首先是從保險杠開始的,也就是說,在車禍發生時,保險杠率先遭難。“子瞻”站在保險杠上仿佛高人一籌,偶爾洋洋往前看。隻是看起來威風。車輛一旦出事,率先摔下來的當然是“先生您看”了。其實,老老蘇的用心,就是要讓老蘇小心,小心,再小心,智慧不是生活,生活不是玩笑,權力鬥爭更不是。你一旦失足政壇,首先就要拋卻人性。失足青樓,最多損失錢兩,但有快樂;失足政壇,卻常有性命之憂。可老蘇偏偏以為,政壇就是青樓,結果,一生當中,就像一條被朝廷驅逐的喪家之犬,被驅逐出京城之後,今天這裏,明天那裏。哪裏是將來,連老蘇自己也不知道。好在老蘇的差旅費,朝廷還算恩典,給予報銷,不然,單就這一筆費用,憑老蘇的個人能力,可能有些吃緊。雖然那時有著作發表,朝廷給版權的可能性不大,那時什麼都是皇帝的。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潤筆費可能有一點,估計也不多。好在老蘇達觀,覺得一切都會過去,也就心安理得,或者說心甘情願變成喪家的,沒有歸宿的狗,被驅逐了。
這在我們今天看來,老蘇此舉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味道。其實,在我們生活中,是需要這種精神的。餘秋雨先生曾經寫了一篇文化大散文《筆墨祭》,把老蘇分析得像一條被霰彈槍擊中了的金槍魚。我仔細讀過之後,覺得老蘇反而像貴州花江狗肉館的燉狗肉,就隻差沒下大料了。餘秋雨先生在這“狗肉”上大做文章,高深莫測之中,讓人有些戰戰惶惶。但無論怎樣,老蘇都是曆史上的一道著名風景,無論我們承認與否。其實,北宋時代,遠遠不是我們所理解的樣子。曆史除了想象性之外,還有延展性,當然也有局限性,特別是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