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見那些一腦門子莊重，行動特符合規範，言談特符合語法的人就肅然起敬，敬佩之餘又對他們產生同情。
一句話，活得太累。
有些不瀟灑的現代人太把自己當人物，其實大天大地之間一小小的人，相對於漠漠宇宙，一粒灰塵而已。總以為自己煽呼個千軍萬馬小菜一碟，顯出一派指點江山的激情；要麼撐一杆陳規陋俗的大旗，遮蓋自己，束裹別人，真真活出一副精疲力盡的模樣。
先得把自己從天上結結實實地摔下來，然後拉車、走路。
有時也不妨調侃自己。
有人天天惦記著雕刻自己的形象，或君子，或淑女，這就難免諱疾忌醫。大家都是凡人，凡人的缺點誰都無法逃避，何必遮遮掩掩猶抱琵琶半遮麵？
一位男士在一次頗高雅的聚會中，當著自己所愛慕的女孩的麵，極鄭重地宣布：“我除了個矮點，人胖點，眼小點，沒其它缺點。”
眾人大笑：好一個自我調侃。
幽自己一默，也是做人的藝術。這時缺憾不是負擔，失敗也不是打擊。
有人常把情場失意當作命運風暴，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總覺得生活愁雲慘霧深山不見太陽，倒是《圍城》中的方鴻漸善於調侃自己，他說我們一生中思念所愛的人的時間全部加起來也不過幾小時，何必太在意？
情場風雲變幻，有時成敗在天，這時就得長點奧林匹克精神：貴在參與。
人人都盼著抓住命運女神的裙裾，其實茫茫人海幸運兒能有幾個？千萬別兩眼一閉，直奔主題，路上遇個溝兒坎兒就萬分沮喪萬念俱灰。
人活幾十年，氣喘籲籲是個活法，閑庭信步也是個活法，選擇哪一種？
摔倒了抓兩把泥，輸也輸得起。總要向生活交幾筆學費，不在意幾次三番從頭做起。
調侃自己其實是放鬆自己，正視自己，也好修煉到一種境界：在生活的骨肉中間遊刃有餘。
（發表於《大地》199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