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前人會有“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的詩句,楚霆宇感到,這一天簡直就是上天給刻意安排的祭奠時日,十幾年來,每年的這一天,他來到這裏,都會有或大或小的天雨幫他流淚,他總是想,也許老天爺也是體諒有很多像他這樣的無淚可彈之輩,所以,特意安排了一個絕對會下雨的日子供人們去祭拜。
清明時節,也許中國的很多地方都轉暖了,就像昨天從秦省回來時,外景地那塊的山杏花已經開始盛開,隻是,北京這塊兒,還是相對較冷,而且今年好像尤其冷寒,也許是出來的太早的緣故,又淋了點雨,楚霆宇不禁連打了幾個噴嚏。
麵前是他的母親周文慧的墓碑,多年過去,她總是以這種年輕漂亮而英姿颯爽的容顏看著他漸漸地長大。
實際上,每一年,楚霆宇都非常害怕這一天的到來,站在這裏,他的眼前總是會浮現出她曾經每日喝的醉醺醺地濃妝豔抹著提著小包離開,耳畔總是會響起奶奶無奈地搖著頭歎著氣的低聲嘟囔,“造孽呀!又不知要上哪鬼混去?我們家這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呀!早晚有一天會出大事!”果不其然,時間不長,母親就被強製帶走又一次戒毒,家裏好像也終於獲得了以往的寧靜。直到楚霆宇9歲生日的時候,母親再次回來,這一次,他發現母親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還有,對他也顯得比以前親切,他也天真地以為他應該可以有一個相對比較正常的家了。
實際上,他從小對父母的概念就比較模糊,他隨著祖父母在京城的軍委大院,父母卻是在千裏外的地方部隊,每年相聚的時間屈指可數,每次父親回來還跟他有一些話題可談更會帶著他一起遊戲玩樂,母親卻總是對他不冷不熱,而自他記事起,母親更是有好幾年就沒有回過家,隻是在他覺得自己幾乎都想不起她長什麼樣子的時候她卻突然回來了,而這突然冒出來的母親更是陌生的令他恐懼,同時,母親的回歸更是引發了家裏的一場大地震,父親和爺爺大吵一場後直接被趕出家門,而母親也以醉生夢死的形象日日夜夜刺激著他們祖孫三人,顛覆著他們已習慣的平靜安寧。
這次母親回來精神大為改觀,楚霆宇也夢想著去享受他自小就缺憾的母愛,更希望能用母子溫情去溫暖母親悲傷孤寂的心。
隻是,沒過多久,一個周末,周彤來找他去少年宮,想著順便進去跟她這個姑姑打個招呼,結果,他們兩一進屋,卻發現她竟然又在注射毒品,他憤怒地去搶,周彤也急著過去幫忙,在搶奪中,已拿到他手中剛剛他的母親用過的針頭竟然紮到了周彤手上,他驚慌地收手,但很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已有血珠滲了出來,周文慧一下子也愣住,不再去他手中爭搶。而明顯心裏很恐懼的周彤看著他們都僵在那兒,卻直接盡力掩飾著輕描淡寫地說道:“沒事,淺淺的一下,一點都不疼。”
母親又一次被送進了戒毒所,但僅僅過了三天,醫院就通知他們,還有外公一家去血檢,等檢查結果出來後才被告知原來母親在戒毒所被查出感染了艾滋病,當然,這是必然的,母親不僅吸毒而且濫交,感染艾滋病是遲早的事。但是,可怕的是,周彤的血檢竟然也是陽性,楚霆宇懵了,他知道,知道這就是自己那一針犯下的罪過。
他跪在醫院的病床前向姥爺舅舅一家懺悔,實際上,他就是死了都很難彌補這一罪孽,可周彤卻一直堅持說,是她去搶姑姑針管的時候碰到的,與他楚霆宇一點關係都沒有,更是告訴他她其實並不怕死,隻是不能一輩子陪著他楚霆宇她會很遺憾,而在最終醫治無效彌留之際周彤更是隻留下了一句遺言,她希望自己的妹妹周芸能代替她陪伴楚霆宇一生,在懊悔中,他茫然地點頭許下了這個承諾。
移步到旁邊,墓碑上依然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小姑娘頭像,楚霆宇想,要是沒有那次失手,她現在也應該是個26歲的大姑娘了,她和周芸的眉眼很像,隻不過更多了點靈氣與寬容,還有一些周文慧曾經也具有的英氣。雖然周彤周芸姐妹倆與周文慧並沒有血緣關係,但楚霆宇卻總覺得這姑姑侄女三人還是有一些地方不是一般的像,而他,好像與母親根本就沒有一點相像之處,他想,這也可能就是他與母親小時候一直都親近不了的原因。
天上的淚打在楚霆宇臉上,又順著臉頰緩緩流淌,楚霆宇蹲下,將懷中已經被雨水浸濕的又一束花放在周彤墓前,默默注視著,在視線模糊中,小姑娘的臉漸漸幻化,並最終與另一張臉重疊,天淚這會兒好似也突然加劇,不知道是為了她或是她托付的她,而此時被淚所激靈擊打的他,隻希望她能理解他,能原諒他的自私無情,違背了曾經對她的承諾。
而忽然間,天卻驟然停止了哭泣,雨倏忽間停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