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號(1 / 3)

主角:船長馬特、小藝

主題:對外星資源,地球人應采取什麼態度?

世界進入氫時代,美國人馬特依靠他的五月花號氫動力飛船從木星采氫,來滿足地球人的用氫需求。過程中馬特船長的戀人——年輕的女宇宙生物學家陳小藝遇到了一些異常信號,由此猜測可能是木星人對采氫行動發出的警告,采的氫液中有比螞蟻還小的木星生命——木星蟻,可惜強悍的馬特不願意空船返回,不顧戀人的勸阻執意隻身去采氫,導致飛船爆炸而身亡。

小藝悲痛地率領船員回地球,卻發現地球聯合政府正努力營造戰爭的悲憤,準備對弱小的木星蟻宣戰。知道木星蟻爆炸威力的小藝,會采用怎樣的行動來阻止戰爭的爆發?

近7億公裏的120天航程就要結束了。每年一次到木星采運液氫,在抵達前照例有一次慶祝,就像地球上海員們經過赤道時的狂歡。今年是五月花號處女航20年,船長馬修·沃福威茨準備好好慶祝一下。慶祝會定在飛船的減速階段,因為——有重力時開香檳才夠味!為了大夥玩得盡意,船長特意把飛船的減速度調大了一點,0.6g,而正常減速是0.2g。

我和馬特(注:馬修的愛稱)趕到飛船的活動廳,其他4名船員已經等候在那裏,他們今天都是水兵打扮,帶飄帶的水兵帽,海魂衫,每人笑嘻嘻地抱著一個超大的香檳酒瓶。有中國人陳大富,埃及人艾哈默德·馬希爾,俄羅斯人德米特裏·雷博諾夫列夫,南非人瓦杜,都是馬特的老夥伴,跟著他幹了30年,現在全都兩鬢微霜了。再加上52歲的船長、美國人沃福威茨,這就是五月花號的全部成員。

也許還要加上我,35歲的宇宙生命學家黃小藝。我每年免費搭乘五月花號,到木星的第二個衛星歐羅巴考察生命,就像達爾文搭乘貝格爾號巡洋艦環球考察。歐羅巴衛星上有液態海洋(是水的海洋,而非木星上的液氫海洋),是科學界認為最有可能存在地外生命的星球。10年來我已經搭乘了10次,算得上機組的編外人員了。4位船員都成了我的“鐵哥兒們”,至於馬特,則比“鐵哥兒們”還要更親密一些。

4個夥伴見我倆走近,同時猛搖香檳。4條酒柱像消防水槍一樣向我們射來。馬特一手摟著我的腰,一手護著我的腦袋,在水箭中穿行。他的保護毫無用處,很快我就被澆得“花容失色”,夥伴們笑成一片。

第一次見到五月花號,我認為它是天下最醜的飛船。時間長了,才體會到它在設計上力求簡約的匠心。五月花由三大部分組成,左右是兩個圓柱形的貨艙區,可容納20萬噸的液氫,形狀完全像呆頭呆腦的汽油桶,因為——按馬特的話,沒有空氣的太空中不需要流線型,更不需要照顧局外人的美感。兩個貨艙區之間用金屬圓管相連,而生活區就吊在這根圓管上,可以繞著樞軸自由轉動。這樣的設計,一則是為了盡量隔絕生活區與貨艙區的熱傳遞(貨艙應保持低溫,至少在130K以下,以免液氫氣化);二則不管是加速階段還是減速階段,都可以隨著重力方向的改變,讓生活區的“地板”永遠自動保持在“下方”,這樣便於乘員的生活,在無重力階段則可保持在任意角度。生活區中包括活動大廳、指揮艙和6間單獨的臥室,還有一個健身房、一個負壓廁所、一個負壓淋浴室和一個簡易廚房。這樣的寬敞是早年的飛船無法想象的。

兩個貨艙上對稱趴著4隻昵稱“小蜜蜂”的飛艇,它們是飛船的動力之源,配有最先進的氫聚變發動機,使用氫離子作工質,配備180度可變矢量噴管。行進途中,靠它們之中的兩個來對整艘飛船加速或減速。等抵達木星時,飛船懸停在木星的引力區域之外,小蜜蜂脫離飛船到木星上“采蜜”。它的動力十分強勁,足以背負著1000噸液氫,在2.3g的木星赤道重力下,使飛船達到59.56公裏/秒的脫離速度。這樣的設計還很好地符合了“冗餘原則”,即使一半飛艇發生故障,餘下兩隻也能完成采蜜,並輕輕鬆鬆把母船送回地球。

用4隻小蜜蜂把20萬噸貨艙裝滿,需要在木星起落50次,每次按16個小時計(包括睡眠,機組中沒人可以換班),共需800小時,也就是33天。至於回地球時的卸貨則有專門的卸貨飛船,隻用3天時間就行。33天的采蜜時間是長了一點,但五月花號花得起這個時間。它每年隻需往返一次,運回的液氫就足夠地球一年之用了。

香檳噴射結束,夥伴們安靜下來,等著船長致辭。沃福威茨今天同樣是水兵打扮,被澆濕的海魂衫凸顯出強壯的胸肌。雖然這20年間他大半生活在太空失重環境,但他一向堅持鍛煉,所以肌肉萎縮症完全與他扯不上邊。他喜氣洋洋地大聲說:

“老夥計們,五月花號已經在這條路上奔波20年了,算上製造飛船的時間,咱們的夥計已經有30年了。這30年可不容易呀!咱走過的路,各位都沒忘吧?”

夥伴們笑著說:“忘不了!”

“你們沒忘,我也要重說一遍。別忘了年輕的密斯黃也是咱們的船員,前輩們有責任讓後輩了解飛船的曆史,對不對?”

“對!”

我笑著捅他一下。馬特回過頭問我:“黃,你還記得35年前,地球上的氫盛世是如何開始的嗎?”

“記得,怎麼不記得!那年我已經零歲大了。”

夥伴們大笑,馬特倚老賣老地說:“年輕人啊,可惜你錯過了那段重墨濃彩的曆史。那時地球上的石油已經基本枯竭,油價飆升到3000美元一桶,但替代能源一直沒能真正解決,世界經濟嚴重萎縮,人類都快絕望了。忽然,幾乎是一夜之間,冷聚變技術取得重大突破,而且是使用普通氫作原料,而不是氘和氚!”

我插話說:“科學家們說,這是人類曆史上能源技術最偉大的突破,前無古人,後邊也不會有來者。因為,從宇宙大爆炸到今天,宇宙中所有能量實際都儲存在氫核中,其他能量形式像太陽能、化石能甚至重金屬的裂變能,歸根結底都來自於氫。隻有引力能除外,但引力能人類很難應用,不必提它。所以,氫聚變技術的成功,已經刨到了宇宙能量最老最老的根兒。而且它非常幹淨,連它產生的廢品——氦,也是次級能源。”

“對。從此氫盛世開始了。地球上再沒有窮人,沒有環境汙染,沒有資源戰爭,沒有捉襟見肘的艱難日子。再不必擔心能源枯竭,因為氫資源基本是無限的。人類就像是一個忽然得到億萬遺產的乞丐,不知道該怎麼花錢了。要知道,依那時的經濟水平,全人類每年所需的總能量,隻需幾百噸氫就可以滿足。”

“咱們的五月花號一次就可運回20萬噸。”

“其實,開始時科學家沒打算‘向木星要氫’。在我最先提出這個想法時,幾乎被人當成傻子。因為,從水中製氫的技術,像交換製氫法、生物製氫法、陽光製氫法,都已經十分成熟,也十分廉價,何必迢迢萬裏到木星上去呢?但是,我,稍後再加上他們4位,仍堅定不移地推行自己的想法。我們這樣做基於3個理由。一,盡管依當時的全球能耗水平,每年隻需幾百噸氫,但我們相信,嚐到廉價能源甜頭的人類絕不會滿足於這個水平。果不其然,30年後,這個數字已經激升到10萬噸以上。”

我感歎地說:“是的,在氫盛世長大的年輕人大手大腳慣了,很難想象此前的窘迫日子是怎樣過的。”

“第二個原因:氫聚變不比普通的化學燃燒,它將永久性地降低地球中氫元素的比率。雖然目前說微不足道,從長遠上說仍會破壞地球環境。第三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費用,那時人們由於思維慣性,把太空運輸看作昂貴的同義詞。其實呢,木星運輸幾乎是免費的,比在地球上人工製氫還要廉價,因為太空航行所需燃料可以從木星上免費獲得!我們要花的錢,僅僅是飛船的建造費用,還有5個船員的工資。”

“不過,飛船的建造費用一定是個天文數字吧?”

“當然是筆巨款,但比人們想象得要少得多。關鍵是,按我們的設計,飛船的主體部分永遠在無重力條件下使用,組裝也是在太空進行,不需要經受起飛降落時的惡劣條件。這種使用條件甚至遠比地麵上還優越,有人開玩笑,用紙糊一個飛船都能滿足。隻有4隻小飛艇需要在高重力的木星上反複起落,必須有強壯的骨架和強勁的動力,但它們畢竟個頭小,建造費用相對較低。”

雷博諾夫列夫插話說:“飛船設計中曾遇到一個難題:盡管太空航行途中環境溫度很低,隻有3K,但免不了日光照射,特別是接近地球時陽光較強。陽光將使貨艙急劇升溫,使液氫氣化。為了防止氣化,就要對貨艙隔熱,建一套製冷係統,這會使建造費用大大增加。但咱們的老大來了一次‘非常規思維’,很利索地把它解決了。方法是在貨艙上覆蓋一層熱管,把光照熱量迅速傳到貨艙的頭尾部,在那裏對液氫加熱,讓氣化的氫氣帶走熱量,順便提供飛船的輔助動力。當然,這是把寶貴的核燃料當成普通工質用了。”

馬特笑著說:“這個辦法非常簡單,但我敢說沒有哪個工程師能想出來。關鍵是:在所有工科學生的聖經裏,都把降低能耗放在最神聖的位置。他們的思維全都定型了,忘了一條:木星的氫不必節約。”

我沉默了。在我與馬特的親密關係中免不了一些小的爭吵,這便是其中之一。我總覺得這個方法太奢侈,甚至近乎霸道。即使木星上的氫儲量近乎無限,也不能這樣隨意拋撒吧?這有點類似於食肉動物的“過殺”行為。馬特對我的觀點不以為然,反問我:

“我隻不過把木星上的一點兒氫轉移到太空了,總有一天它們還會沉聚到某個星體上。換句話說,我並沒有浪費上帝的總資產。那麼,我的做法有什麼害處?”

他的反駁很雄辯,我無法駁倒他。但他也改變不了我的觀點。不過,總的來說我對這個男人非常佩服,可以說是崇拜。30年前他第一個提出“向木星要氫”的目標,憑一己之力把它實現,這需要何等的勇氣和毅力!現在,就靠這麼一個微型私人公司(包括地球上的職員,不超過50人),就提供了全地球的能源。這樣的功績確實前無古人。地球政府倒是建了兩艘備用飛船,但明確規定,在“五月花”報廢之前不得啟用。世界政府是用這樣的方式向馬特表示敬意。

這是一個粗獷堅毅、帶幾分野性的男人,我喜歡他。

馬特扼要回顧了五月花號的曆史,完成了對我的“革命傳統教育”。他笑著說: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為4位老弟兄準備了一份小禮物。喏,就是它。”他從口袋裏掏出4個銀色的金屬胸牌,有硬幣的兩倍大小,上麵的花飾是一朵五瓣花,也即五月花號飛船的船徽。胸牌上穿著銀白色的項鏈,做工精細。“知道這是什麼材質嗎?白銀?白金?鋨銥合金?不,說出底細後你們可別失望。它們是用鐵結核做的,就是木星液氫中的鐵結核。”

早在第一船木星液氫運回地球後,人們就發現其中雜有細小的顆粒,大小如芝麻,形狀不一,上麵有微孔,材質主要是鐵和矽,也有鋰、碳、氧等微量雜質。礦物學家們比照地球深海中錳結核的名稱,把它稱作鐵結核。液氫中雜有這樣的鐵結核並不奇怪,因為人們早就知道,木星星核就是鐵矽質的。奇怪的是它們的比重遠比液氫大,為什麼能懸浮在海洋表麵?否則小蜜蜂采不到它們。可能是因為,狂暴的木星風暴一直在攪著海洋吧。

液氫用於聚變發電前必須濾去這些雜質,雖然它們的含量不高,但20年下來,每個氫聚變電廠都積了大大的一堆。這種鐵結核有一個有趣的特點:不會生鏽,20年來一直銀光閃閃,所以常有人拿去打“白金首飾”。有一段時間,來自木星的首飾曾經成為時尚,不過現在已經不時髦了,畢竟鐵太廉價。

我微笑地看著馬特。今天這個特殊日子裏,他當然不會送這樣廉價的禮物,應該還有什麼講究吧。馬特笑著揭了謎底:

“它們的後蓋可以打開,裏麵有一張紙,記著一串密碼。憑著各自的密碼,每人可以在地球上任何銀行支取兩億世界幣。這是我的一點兒小意思。”

4個夥伴歡呼起來。瓦杜笑著說:“老大,這趟結束後我立馬辭職!我要陪我的4個妻子和14個孩子,快點把這兩個億花完。”

瓦杜是一位黑人酋長的後裔,那兒還保留著一夫多妻製,18個家人的花銷是他片刻不能卸下的擔子。馬特哼了一聲:

“是嗎?那你先把錢退還我。”

“到手的肥肉我能再給你?沒門兒!”

“那你就在五月花號上老實待著,等我什麼時候先辭職,才能輪上你。”

陳大富是個細心人,看到我一人被晾在圈外,便大聲提議:“喂,靜一靜,聽我說句話!按照中國一些狩獵民族的習俗,打到獵物時見者有份,不管他是不是獵人。小藝和咱們在一塊兒攪了10年,說得上生死與共。我提個建議,每人分出1000萬給她。”

其他3位一向都是一擲千金的主兒,何況是送給他們的“小藝妹妹”,都豪爽地當即同意。

我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別別!我怎麼會要你們的養家錢!這些年我一直免費乘船,已經感激不盡了。”

馬特也笑著擺手:“用不著你們瞎豪爽,你們想把我置於何地?就我一個是夏洛克或葛朗台?我早給她另外準備了禮物。”他掏出一個精致的首飾盒,打開,取出一枚銀色戒指。“黃,它也是鐵結核打造的。不要嫌這個禮物菲薄,這是我的求婚戒指。”

他深情地看著我。這個突如其來的禮物讓我吃驚,心中漫過帶著苦味的喜悅。十年來,我已經愛上這個比我大17歲、寬肩膀的男人。我倆一直沒有談婚論嫁,但我在默默等著這一天。他是世人心目中的英雄,但家庭生活卻很不幸。因為長年在太空,分多聚少,他妻子另有所愛,十幾年前就離開了他。他的兒女已經成年,似乎對他也比較冷淡。平時他是一位叱吒風雲的太空船長,隻有一個女人的眼睛能看透他深埋心底的苦楚,我知道他渴望著一個溫暖的懷抱……但我看見了戒指上的花飾,心中突然湧出強烈的不快。

戒指的花飾和胸牌一樣,也是五月花號的船徽。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五月花號”這個名字。1620年,以布雷德福為首的102名英國新教徒,乘著一艘名叫“五月花號”的木製帆船冒死出海,曆經66天的苦難終於抵達美洲。他們虔誠祈禱,感謝上帝賜予他們的肥美之地。這是一個很經典的關於奮鬥和成功的故事,隻可惜大背景上帶著血光和肮髒。白人上帝賜予的美洲並非無主之地,而五月花號的名字也就與其後一場曆史上最血腥的種族屠殺密不可分。這都是曆史了,屠殺者的後代是無辜的。我並非多事,非要苛責他們;但我總覺得,美國白人更應該小心避免碰著被害民族的傷口——比如,不要大張旗鼓地重提五月花號或哥倫布的名字(那位白人的英雄同樣是一個殺人惡魔)。

馬特曾驕傲地說,他的直係祖先就是五月花號的一位船員,所以把太空船命名為五月花號,他認為那是一種精神上的維係。我曾委婉地表達過我的意見,但馬特不以為然。他說他不會為曆史上的罪惡辯護,問題是有些罪惡是不能避免的。作為種族而言,最重要的是生存,是拓展生存空間。所以,如果他,或者我,處於那個時代,也許會做同樣的事。

我沒有同他認真爭論。我不想讓世界觀的分歧影響愛情。所以,平時我很注意回避類似分歧。但這樣的善良意願應該是雙向的,他既然知道我的觀點,那麼在婚戒這樣重要的事情上,總該照顧我的感受吧!馬特正等著我伸出右手的無名指,4個夥伴興高采烈地圍觀,他們早就祝福我倆有這一天了。我不想掃夥伴們的興頭,更不想傷馬特的心,但同樣不想太委屈自己。於是我玩個了小花招,從馬特手裏接過戒指,放在首飾盒裏,關上盒蓋,笑著說:

“謝謝你的求婚戒指,我太高興啦。可是——你這個粗心男人,難道不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這種花飾嗎?隨後你必須給我換一個。”

盡管我用笑容包裝了我的拒絕,還是掃了馬特的興頭,他的表情變冷了。

陳大富看出端倪,忙問我:“小藝,聽船長說。這次你不去歐羅巴考察了?”

我很高興他把話頭扯開,就順著說下去:

“對,不去了。十年考察,我基本確定歐羅巴上沒有生命。”

雷博諾夫列夫說:“真可惜,這麼說,人類還是上帝的獨子,沒有一個兄弟姐妹,太孤單了!”

我忙說:“這隻是階段性結論,不一定正確。你們別把‘宇宙生命學家’看得多神秘,其實我和你們一樣,迄今為止隻見過一種生命,即地球生命,視野太窄,標準的井中之蛙。也許此刻有某種外星生命擺到麵前,我也認不出來呢。上個世紀,太平洋深海熱泉中發現了靠化學能生存的細菌,南非金礦中發現了靠放射能生存的細菌。在此之前,誰敢想象生物能離開光合作用,僅靠化學能和放射能為生?我們一直在尋找外星生命,找了200年了,但其實連生命最基本的定義是什麼,還沒能取得共識。”

陳大富說:“我知道一般說法是:生命的特征是能自我繁衍。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我說得對不對?”

我搖搖頭:“但廣義的繁衍到處都是:宇宙大爆炸中生出誇克、生出氫氦原子,星雲中誕生星體、電腦病毒自我複製,甚至岩漿中析出晶體、雲中誕生雪花等,都說得上是‘自我繁衍’。這個定義不確切。”

雷博諾夫列夫說:“還有一種最普遍的說法:生命即負熵過程,是利用外界能流來維持一個小係統裏的有序狀態。忘了是哪位著名物理學家提的。”

“這個定義同樣不全麵。因為像在恒星熔爐中聚合出重金屬原子、電腦病毒的複製等,也都是‘利用外界能量來維持自身的有序狀態’。”我笑著說,“其實,我對生命倒有一個獨特的定義,是我自己提出來的。”

“什麼定義?說說看。”艾哈默德性急地說。

“上麵說的例子都屬於自組織過程。地球生命從無到有,其實也是一種自組織。但它與廣義的自組織不同,它必須先誕生一個特殊的模板——DNA。這種模板來自於特殊的機遇,是上帝的妙手偶得,在其他星球上沒有可重複性。這才是‘生命’與‘自組織’的本質區別。我相信,今後發現的外星生命,不一定有雙螺旋的DNA,但一定有另外一種獨特的模板。”

這個觀點是教科書中沒有的。我並非心血來潮貿然提出,而是考慮好久了,不過沒有絕對把握之前我不會捅到學術雜誌上。

和大夥兒閑扯時,我也悄悄瞄著馬特。他的表情很平和,有時插幾句話。如果他心中受了傷,至少沒有表現在外麵。這時廣播中說:

“各位,減速階段即將結束,請做好失重的準備。”

幾個香檳酒瓶開始浮起來,大夥兒趕忙把它們收到箱裏。至於剛才噴出的香檳已經由電腦自動處理了(失重環境下,空中飄浮的液體微粒可能危及生命)。我們的身體也變輕了。4個夥伴同我倆告別,分頭去各自的小蜜蜂,耗時33天的“采蜜”工作即將開始,這是飛船上最忙碌的時刻,就像地球上的收麥天。馬特要到指揮艙,我親熱地挎上他的臂彎。等與其他人分開,我歉然說:

“馬特,剛才我……”

他截斷我的話:“不必解釋,今天是我的錯,是我疏忽了。你把戒指給我吧,等回到地球,咱們去蒂凡妮或卡迪亞挑一個你滿意的戒指。”

我想了想,說:“也不要用鐵結核,因為這牽涉到我的一個忌諱,以後我會告訴你。白銀或白金都行。”

“一切隨你。”

我笑著說:“謝謝啦,我這麼挑剔,你還這麼寬容。”

“等我下次當著大夥兒送你時,不會再讓我難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