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想該聽媽媽的話,她是為咱們好。”
喬治怒衝衝地啐一口,離開我們單獨睡去了。我們都睜著眼,很久才睡著。
早上我們醒了,外邊是難得的晴天,紅色的朝霞在天邊燃燒,藍色的天空晶瑩澄澈。有一段時間我們幾乎忘了昨晚的事。我們想,這麼美好的日子,那種事不會發生的。可是,若博媽媽在控製室等著我們,提一籃瑪納,腰裏掛著電鞭。她喊我們:“快來領瑪納,領完就出去!”
我們悲哀地過去,默默地領了瑪納,裝在獵袋裏。若博媽媽領我們走了兩個小時,來到密封門口。牆外,黏糊糊的濃綠仍在緊緊地箍著透明的牆壁,陰暗在等著吞噬我們。密封門打開了,空氣帶著嘯聲向外流,若博媽媽說過,這是因為天房內空氣的壓力比外邊大。一隻小老鼠借著風力,嗖地穿過密封門,消失在綠陰中。我憐憫地想,它這麼心甘情願地往外跑,大概不知道外邊的可怕吧。
所有夥伴哀求地看著若博媽媽,祈盼她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可是不,她臉上冷冰冰的,非常嚴厲。我隻好帶頭跨過密封門,夥伴們跟在後邊。最後的孔茨出來後,密封門刷地關閉,嘯聲被截住了。
由於每天進出,門外已被踩出一個小小的空場,我們茫然待在這個空場裏,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兒走。窒息的感覺馬上來了,它擠出肺內最後一點兒空氣,扼住喉嚨。眼前發黑,我們張大嘴巴喘息著。忽然樸順姬嘶聲喊著:
“我……受不……了啦……”
她撕著胸口,慢慢倒下去,我和索朗趕緊俯下身。她的麵孔青紫,眼珠凸出,極度的恐懼充溢在瞳孔裏。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出來還不到5分鍾,可是平時她忍受15分鍾也沒出意外呀。我們急急喊著:“順姬,快吸氣!大口吸氣!”
沒有用。她的麵色越來越紫,眼神已開始蒙嚨。我急忙跑到密封門前,用力拍著:“快開門!快開門!順姬要死啦!若博媽媽,快開門!”索朗已經把順姬抱到門邊。索朗丹增是夥伴中最能適應外邊空氣的,若博媽媽說這是因為遺傳,他的血液攜氧能力比別人強。他把順姬舉到門邊,可是那邊沒有動靜。若博媽媽像石像一樣立在門內,不知道她是否聽到我們的喊聲。我們喊著,哭著,忽然,一股臭氣衝出來,是順姬的大小便失禁了。她的身體慢慢變冷,一雙眼睛仍然圓睜著。
門還是沒有開。
夥伴們立在順姬的屍體旁垂淚,沒人哭出聲。我們已經知道,媽媽不會來撫慰我們。順姬死了,不是在遊戲中被殺死,是真的死了,再也不能活轉。天房通體透明,充溢著明亮溫暖的紅光,襯著這紅色的背景,牆壁那邊的若博媽媽一動不動。天房,家,若博媽媽,這些字眼從懂事起就種在我們心裏,是那樣親切。可是今天它們一下子變得冰冷堅硬,冷酷無情。我忍著淚說:
“她不會開門的,走吧,到森林裏去吧。”這時我忽然發現:我們出來已經很久,絕對超過15分鍾,可是,隻顧忙著搶救順姬和為她悲傷,幾乎忘了現在是呼吸著外麵的空氣。我欣喜地喊:“你們看,15分鍾早過去了,咱們再也不會憋死了!”
大家都欣喜地點頭。雖然胸口還很悶,頭昏,四肢乏力,但至少我們不會像順姬那樣死去了,很可能順姬是死於心理緊張。確認這一點後,恐懼沒那麼入骨了。大川良子輕聲問我:“順姬怎麼辦?”
順姬怎麼辦?記得若博媽媽說過,對死人的處理要有一套複雜的儀式,儀式完成後把屍體埋掉或者燒掉,這樣靈魂才能遠離痛苦,飛到一個流淌著奶汁和蜜糖的地方。但我不懂得埋葬死人的儀式,也不想把順姬燒掉,那會使她疼痛的。我想了想,說:
“用樹葉把她埋掉吧。”
我取下順姬的獵袋,挎在肩上,吩咐夥伴砍下很多枝葉,把屍體蓋得嚴嚴實實。然後我們離開這兒,向森林中走去。
大葉樹和蛇藤互相纏繞,森林裏十分擁擠和黑暗,幾乎沒法走動。我們用匕首邊砍邊走。我怕夥伴們走失,就喊來喬治、索朗、薩布裏、娜塔莎和優素福,我說咱們還按玩遊戲那樣分成6隊吧,每隊10個人,咱們6人是隊長,要隨時招呼自己的手下,莫要走失。幾個人爽快地答應了。我不放心,又特意交代:
“現在不是玩遊戲,知道嗎?不是玩遊戲!誰在森林中丟失就會死去,再也活不過來了!”
大夥兒看看我,眼神中是驅不散的懼意。隻有索朗和喬治不大在乎,他們大聲說:“知道了,不是玩遊戲!”
當天我們在森林裏走了大約100步。太陽快落了,我們砍出一片小空場,又砍來枝葉鋪在地下。紅月亮開始升起來,這是每天吃飯的時刻,大家從獵袋中掏出圓圓的瑪納。我舍不得吃,我知道今後的6天中不會有瑪納了。猶豫一會兒,我用匕首把瑪納分成3份兒,吃掉一份,其餘小心地裝回獵袋。這一塊瑪納太小了,吃完後更是勾起我的饑火,真想把剩下的兩塊一口吞掉。不過,我終於戰勝了它的誘惑。我的手下也都學我把瑪納分成3份,可是我見3人沒忍住,又悄悄把剩下的兩塊吃了。我歎口氣,沒有管他們。
這是我們第一次在天房之外過夜。在天房裏睡覺時,我們知道天房在護著我們,為我們遮擋雨水,為我們提供充足的空氣,還有人給我們製造瑪納。可是,忽然之間,這些依靠全沒了。盡管很疲乏,還是惴惴地睡不著,越睡不著越覺得肚裏餓。索朗忽然觸觸我:“你看!”
借著從樹葉縫隙中透出來的月光,我看見十幾條雙口蛇分布在周圍。白天,當我們鬧騰著砍樹開路時,它們都驚跑了,現在又好奇地聚過來。它們把兩隻嘴巴吸附在地上,身子彎成弧形,安靜地聽著宿營地的動靜。索朗小聲說:“明天捉雙口蛇吃吧,我曾吃過一條小蛇崽,肉發苦,不過也能吃。”
我問:“能逮住嗎?雙口蛇沒眼睛,可耳朵很靈。還有它們的大嘴巴和利牙,咬一口可不得了。”索朗自信地說:“沒事,想想辦法,一定能逮住的。”身邊有索索的聲音,是孔茨醒了,仰起頭驚叫道:“這麼多雙口蛇!英子姐,你看!”雙口蛇受驚,四散逃走,身體一屈一拱,一屈一拱,很快消失在密林中。
天亮了,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射下來,變得十分微弱。林中陰冷潮濕,夥伴們個個縮緊身體,擠成一團。索朗丹增緊靠著我的脊背,一隻手臂還搭在我的身上。我挪開他的手臂,坐起身。順著昨天開出的路,我看見天房,那兒,早晨的陽光充滿密封的空間,透明的牆壁和屋頂閃著紅光。我呆呆地望著,忘了對若博媽媽的惱怒,巴不得馬上回到她身邊。但我知道,不到7天,她不會為我們開門的,哪怕我們全死在門外。想到這裏,我不由怨恨起來。
我喊醒喬治他們,說:“今天得趕緊找食物,好多人已經把瑪納吃光了,還有6天呢!我和娜塔莎領兩隊去采果實,喬治、索朗你們帶四個隊去捉雙口蛇,如果能捉住一條,夠我們吃三四天的。”大夥兒同意我的安排,分頭出發。
森林中隻有大葉樹和蛇藤,枝葉都不能吃,又苦又澀,我嚐了幾次,都忍不住吐了出來。它們有果實嗎?良子發現,樹的半腰掛著一嘟嚕一嘟嚕的圓球,我讓大夥兒等著,向樹上爬去。大葉樹樹幹很粗,沒法抱住,好在這種樹從根部就有分權,我蹬著樹杈,小心地向上爬。稀薄缺氧的空氣使我的四肢酥軟,每爬一步都要使出很大的力氣。我越爬越高,樹葉遮住了下麵的同伴。斜剌裏伸來一支蛇藤,圍著大葉樹盤旋上升,我抓住蛇藤喘息一會兒,再往上爬。現在,一串串圓圓的果實懸在我的臉前,我在蛇藤上盤住腿,抽出匕首砍下一串,小心地嚐嚐。味道也有點兒發苦,但總的說還能吃。我貪饞地吃了幾顆,覺得肚子裏的饑火沒那麼熾烈了。
我喊夥伴:“注意,我要扔大葉果了!”砍下果實,瞅著樹葉縫隙扔下去。過一會兒,聽見樹底下高興的喊聲,他們已嚐到大葉果的味道了。一棵大葉樹有十幾串果實,夠我們每人分一串。
我順著蛇藤往下溜,大口喘息著。有兩串大葉果卡在樹杈上,我探著身子把它們取下來。夥伴們仰臉看著我。快到樹下我實在沒力氣了,手一鬆,順著樹幹溜下去,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等我從昏暈中醒來,聽見夥伴們焦急地喊:“英子姐,英子姐!英子姐你醒啦!”
我撐起身子,夥伴們團團圍住我。我問:“大葉果好吃嗎?”大夥兒搖著頭:“比瑪納差遠啦,不過總算能吃吧。”我說:“快去采摘,喬治他們不一定能捉到雙口蛇呢。”
到下午,每人的獵袋都塞滿了。我帶夥伴選一塊稀疏幹燥的地方,砍來枝葉鋪出一個窩鋪,然後讓孔茨去喊其他隊回來。孔茨爬到一棵大樹上,用匕首拍著樹幹,高聲吆喝:
“夥伴——回來喲——瑪納——備好嘍——”
過了半個小時,那幾隊從密林中鑽出來,個個疲憊不堪,垂頭喪氣-手裏空空的。我知道他們今天失敗了,怕他們難過,忙笑著迎過去。喬治煩悶地說,沒一點兒收獲,雙口蛇太機警,稍有動靜它們就逃之夭夭。他們轉了一天,隻圍住一條雙口蛇,但在最後當口又讓它逃跑了。索朗罵著:“這些瞎眼的東西,比明眼人還鬼靈呢。”
我安慰他們:“不要緊,我們采了好多大葉果,足夠你們吃啦。”孔茨把大葉果分成40份,每人一份。喬治、索朗他們都餓壞了,大口大口地吃著。我仰著頭想心事,剛才喬治講雙口蛇這麼機靈,勾起我的擔心。等他們吃完,我把喬治和索朗叫到一邊,小聲問:“你們還看到別的什麼野獸嗎?”他們說:“沒看見,英子姐你在擔心什麼?”我說:
“是我瞎猜唄。我想雙口蛇這麼警惕,大概它們有危險的敵人。”兩人的臉色也變了,“不管怎麼樣,以後咱們得更加小心。”
大家都乏透了,早早睡下。不過一直睡不安穩,胸口像壓著大石頭,骨頭縫裏又困又疼。我夢見樸順姬來了,用力把我推醒,恐懼地指著外邊,喉嚨裏嘶聲響著,卻喊不出來。遠處的黑暗中有雙綠熒熒的眼睛,在悄悄逼近——我猛然坐起身,夢景散了,樸順姬和綠眼睛都消失了。我想起可憐的順姬,淚水不由湧出來。
身邊有動靜,是喬治,他也沒睡著,枕著雙臂想心事。我說:“喬治,我剛才夢見了順姬。”喬治悶聲說:“英子姐,你不該護著若博媽媽,真該把她……”我苦笑著說:
“我不是護她。你能降住她嗎?即使你能降住她,你能管理天房嗎?能管理那個‘生態封閉循環係統’嗎?能為夥伴們製造瑪納嗎?”
喬治低下頭,不吭聲了。
“再說,我也不相信若博媽媽是在害我們。她把咱們60個人養大,多不容易呀,幹嘛要害咱們呢?她是想讓咱們早點兒通過生存實驗,早點兒回家。”
喬治肯定不服氣,不過沒有反駁。但我忽然想起順姬窒息而死時透明牆內若博媽媽那冷冰冰的身影,不禁打一個寒顫。即使為了逼我們早點兒通過生存實驗,她也不該這麼冷酷啊。也許……我趕緊驅走這個想法,問喬治:
“喬治,你想早點回‘故土’嗎?那兒一定非常美好,天上有鳥,地上有汽車,有電視,有長著大乳房的媽媽,還有不長乳房可同樣親我們的爸爸。有高高的鬆樹,鮮豔的花,有各種各樣的瑪納……而且沒有天房的禁錮,可以到處跑到處玩。我真想早點兒回+家!”
索朗、良子他們都醒了,向往地聽著我的話。喬治刻薄地說:“全是屁話!那是若博媽媽哄我們的。我根本不信有這麼好的地方。”
我知道喬治心裏煩,故意使蹩勁,便笑笑說:“你不信,我信。睡吧,也許10天後我們就能通過生存實驗,真正的爸媽就會來接咱們。那該多美呀!”
第二天,我們照樣分頭去采大葉果和捉雙口蛇。晚上喬治他們回來後比昨天更疲憊,更喪氣。他們發瘋地跑了一天,很多人身上都掛著血痕,可是依然兩手空空。好強的喬治簡直沒臉吃他的那份大葉果,臉色陰沉,眼中噴著怒火,他的手下都膽怯地躲著他。我心中十分擔心,如果捉不到雙口蛇,單單大葉果的營養畢竟有限,常常吃完就餓,老拉稀。誰知道媽媽的生存實驗要延續多少輪?59個人的口糧呀。不過我把擔心藏到心底,高高興興地說:
“快吃吧,說不定明天就能吃到烤蛇肉了!”
第三天仍是撲空,第四天我決定跟喬治他們一塊兒行動。很幸運,我們很快捉到一條雙口蛇,但我沒想到搏鬥是那樣慘烈。
我們把4隊人馬撒成大網,朝一個預定的地方慢慢包抄。常常瞥見一條雙口蛇在枝葉縫隙裏一閃,迅即消失了。不過不要緊,索朗他們在另外幾個方向等著呢。我們不停地敲打樹幹,也聽到另外3個方向高亢的敲擊聲。包圍圈慢慢縮小,忽然聽到了劇烈的撲通撲通聲,夾雜著吱吱的尖叫,叫聲十分剌耳,讓人頭皮發麻。喬治看看我,加快行進速度。他撥開前麵的樹葉,忽然呆住了。
前邊一個小空場裏有一條巨大的雙口蛇,身體有人腰那麼粗,有三四個人那麼長,我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雙口蛇。但這會兒它正在垂死掙紮,身上到處是傷口,流著暗藍色的血液。它瘋狂地擺動著兩個腦袋,動作敏捷地向外逃跑,可是每次都被一個更快的黑影截回來。我們看清那個黑影,那是隻——老鼠!當然不是天房內的小老鼠,它的身體比我們還大,尖嘴,粗硬的胡須,一雙圓眼睛閃著陰冷的光。雖然它這麼巨大,但它的相貌分明是老鼠,這沒任何疑問。也許是幾年前從天房裏跑出來的老鼠長大了?這不奇怪,有這麼多雙口蛇供它吃,還能不長大麼?
巨鼠也看到我們,但根本不屑理會,仍舊蹲伏在那兒,守著雙口蛇逃跑的路。雙口蛇隻要向外一躥,它馬上以更快的速度撲上去,在蛇身上撕下一塊肉,再退回原處,一邊等待一邊慢條斯理地咀嚼。它的速度、力量和狡猾都遠遠高於雙口蛇,所以雙口蛇根本沒有逃生的機會。喬治緊張地對我低聲說:“咱們把巨鼠趕走,把蛇搶過來,行不?夠咱們吃4天啦。”
我擔心地望著陰險強悍的巨鼠,小聲說:“打得過它嗎?”喬治說:“我們40個人呢,’一定打得過!”雙口蛇終於耗盡了力氣,癱在地上抽搐著,巨鼠踱過去,開始享用它的美餐。它是那麼傲慢,根本不把四周的人群放在眼裏。
3個方向的敲擊聲越來越近,索朗他們都露出頭,是進攻的時候了。這時,一件意外的小事促使我們下了決心。一隻小老鼠這時溜過來,東嗅嗅西嗅嗅,看來是想分點兒食物。這是隻普通的老鼠,也許就是3天前才從天房裏逃出的那隻。但巨鼠一點兒不憐惜同類,閃電般撲過來,一口咬住小老鼠,哢嚓哢嚓地嚼起來。這種對同類的殘忍激怒了喬治,他大聲吼道:“打呀!打呀!索朗,薩布裏,快打呀!”40個人衝過去,團團圍住巨鼠,巨鼠的小眼睛裏露出一絲膽怯,它放下食物,吱吱怒叫著與我們對抗。忽然它向孔茨撲過去,咬住孔茨的右臂,孔茨慘叫一聲,匕首掉在地上。它把孔茨撲倒,敏捷地咬住他的脖子。我尖叫一聲,喬治怒吼著撲過去,把匕首紮到巨鼠背上。索朗他們也撲上去,經過一場劇烈的搏鬥,巨鼠逃走了,背上還插著那把匕首,血跡淌了一路。
我把孔茨抱到懷裏,他的喉嚨上有幾個深深的牙印,向外淌著鮮血。我用手捂住傷口,哭喊著:“孔茨!孔茨!”他慢慢睜開無神的眼睛,想向我笑一下,可是牽動了傷口,他又暈過去。
那條巨大的雙口蛇躺在地上,但我一點兒不快樂。喬治也受傷了,左臂上兩排牙印。我們砍下枝葉鋪好窩鋪,把孔茨抬過去。薩布裏他們撿幹樹枝,索朗帶人切割蛇肉。生火費了很大的勁兒,盡管每人都能熟練地使用火鐮,但這兒不比天房內,稀薄的空氣老是窒息了火舌。不過,火總算生起來了,我們用匕首挑著蛇肉烤熟。也許是因為餓極了,蛇肉雖然有股怪味,但每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我把最好的一串烤肉送給孔茨,他艱難地咀嚼著,輕聲說:“不要緊,我很快會好的……我很快會好的,對嗎?”
我忍著淚說:“對,你很快會好的。”
喬治悶悶地守著孔茨,我知道他心裏難過,他沒有殺死巨鼠,匕首也讓巨鼠帶走了。我從獵袋裏摸出順姬的匕首遞給他,安慰道:“喬治,今天多虧你救了孔茨,又逮住這麼大的雙口蛇。去,烤肉去吧。”
深夜,孔茨開始發燒,身體像在著火,喃喃地喊著:“水,水。”可是我們沒有水。大川良子和娜塔莎把剩下的大葉果擠碎,擠出那麼一點點汁液,摸索著滴到孔茨嘴裏。周圍是深深的黑暗,黑得就像世界已經消失,隻剩下我們浮在半空中。我們順著來路向後看,已經太遠了,看不到天房,那個總是充盈著紅光的溫馨的天房。黑夜是那樣漫長,我們在黑暗中沉呀沉呀,總沉不到底。
孔茨折騰一夜,好容易才睡著。我們也疲憊不堪地睡去。
有人嘰嘰喳喳地說話,把我驚醒。天光已經大亮,紅色的陽光透過密林,在我們身上灑下一個個光斑。我趕緊轉身去看孔茨,盼望著這一覺之後他會好轉。可是沒有,他的病更重了,身體燙人,眼睛緊閉,再喊也沒有反應。我知道是那隻巨鼠把什麼細菌傳給他了,若博媽媽曾說過,土裏、水裏和空氣裏到處都有細菌,誰也看不見,但它能使人得病。喬治也病了,左臂紅腫發熱,但病情比孔茨輕得多。我默默思索一會兒,對大家說:
“今天是第5天,食物已經夠兩天吃了,我們開始返回吧。但願……”
但願若博媽媽能提前放我們進天房,用她神奇的藥片為孔茨和喬治治病。但我知道這是空想,媽媽的話從沒有更改過。我把蛇肉分給各人,裝在獵袋裏,索朗、恰恰、吉布森幾個力氣大的男孩輪流背孔茨,59人的隊伍緩慢地返回。
有了來時開辟的路,回程容易多了。太陽快落時我們趕到密封門前,幾個女孩搶先跑過去,用力拍門:“若博媽媽,孔茨快死了,喬治也病了,快開門吧。”她們帶著哭聲喊著,但門內沒一點兒聲響,連若博的身影也沒出現。
小夥伴們跑回來,哭著告訴我:若博媽媽不開門!我悲哀地注視著大門,連憤怒都沒力氣了。實際上我早料到這種結果,但我那時仍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夥伴們問我怎麼辦?索朗、薩布裏怒氣衝衝,更不用說喬治了,他的眼睛冒火,幾乎能把密封門燒穿。我疲倦地說:
“在這兒休息吧,收拾好睡覺的窩鋪,等到後天早上吧。”
夥伴們恨恨地散開。有了這幾天的經驗,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蛇肉烤好了,但孔茨緊咬嘴唇,再勸也不吃。我想起獵袋裏還有兩小塊瑪納,掏出來放到孔茨嘴邊,柔聲勸道:“吃點吧,這是瑪納呀。”孔茨肯定聽見了我的勸告,慢慢張開嘴,我把瑪納掰碎,慢慢塞進他嘴裏。他艱難地嚼著,吃了半個瑪納。
我們迎來了日出,又迎來了月出。第7天的淩晨,在太陽出來之前,孔茨咽下最後一口氣。他在瀕死中喘息時,喬治衝到密封門前,用匕首狠狠地砍著門,暴怒地吼道:
“快開門!你這個硬邦邦的魔鬼,快開門!”
透明的密封門十分堅硬,匕首在上麵滑來滑去,沒留下一點刻痕。我和大川良子趕快跑去,好好歹歹把他拉回來。
孔茨咽氣了,不再受苦了,現在他的表情十分安詳。58個小夥伴都沒有睡,默默團坐在屍體周圍,我不知道他們的內心是悲傷還是仇恨。當天房的尖頂接受第一縷陽光時,喬治忽然清晰地說:
“我要殺了她!”
我擔心地看看門那邊——不知道若博媽媽能否聽到外邊的談話——小心地說:“可是,她是鐵做的身體。她可能不會死的。”
喬治帶著惡毒的得意說:“她會死的,她可不是不死之身。我一直在觀察她,知道她怕水,從不敢到湖裏,也不敢到天房外淋雨。她每天還要更換能量塊,沒有能量她就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