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廊坊的空間技術院育嬰所正在忙於實驗前的準備。這個“育嬰所”裏並沒有嬰兒的笑聲和哭鬧,也沒有奶嘴和嬰兒車,它的正式名稱其實是“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小尺度空間研究所”,所裏的搗蛋鬼們嫌這個名字太拗口,就給它起了這個綽號,而所長陳星北也欣然認可並帶頭使用,所以這名字在所裏所外幾乎成了官稱,隻是不上正式文件而已。
實驗大廳是穹窿式建築,有一個足球場大,大廳中央非常空曠,幾乎沒有什麼設備。隻有一個很小的球艙吊停在場地中央,離地有四米高。它是單人艙,樣子多少類似太空飛船的回收艙,隻是呈完美的球形,遠遠看去小得像一個籃球。它的外表麵是反光鏡麵,看起來晶瑩剔透,漂亮得無以複加。艙邊站著兩個小人,那是今天的艙員,旁邊是一架四米高的舷梯車。
今天隻是一次例行實驗,類似的載人實驗已經進行過5次,而不載人實驗已經進行過15次了,人人都輕車熟路,用不著指揮。所以下邊人忙忙碌碌,陳所長反倒非常悠閑,背著手,立在旁邊觀風景。他的助手小孫匆匆從門口過來,低聲說:
“所長,秦院長的車已經到了。”
陳星北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沒有後續行動。小孫有點尷尬,不知道該不該催他。陳星北看看他,知道他的心思,沒好氣地說:“咋?有屁就放。”
小孫笑著說:“所長你還是到門口接一下的好。再怎麼說,她也是咱的直接上級,肩上帶著將星的大院長,尤其是咱的大金主。”頓了一下又說:“你知道的,這次她來視察,很可能就是為了決定給不給咱們繼續撥款。”
陳星北滿不在乎:“她給不給撥款不取決於我迎不迎接,我犯不著獻殷勤。別忘了在大學裏我就是她最崇拜的‘星北哥’,整天跟屁蟲似的黏在我後邊,就跟現在小丫黏乎嘎子一個樣。你讓我到大門口迎她,她能承受得起?折了她的壽!”
小孫給弄得左右為難。陳所長的德行他是知道的,但所長可以胡說八道,自己作為所長秘書卻不得不顧忌官場禮節。不過用不著他作難了,因為一身戎裝的秦若怡院長已經健步走進來——而且把陳的胡說八道全聽到耳裏。秦院長笑著說:
“不用接啦,小孫你別害我折壽,我還想多活幾年呢。”小孫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是替所長尷尬。偷眼看看,那位該尷尬的人卻神色自若。秦院長拍拍小孫的肩膀安慰道:“你們所長沒說錯,上大學時我確實是他的跟屁蟲。那時還一門心思想嫁他,就因為他常常幾個月不洗澡我受不了——我可不是誇大,他隻要一迷上哪個難題,真能幾個月不洗澡。小孫你說,他現在是不是還這德行?”
小孫也放鬆了,笑著湊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然後就機敏地離開了。陳星北過來和院長握握手,算是過了應有的禮節。秦若怡和陳星北是北大同學,比他低一屆,兩人雖是學理的(陳學理論物理,秦學力學),卻都愛好文學,是北大未名詩社“鐵三角”的兩翼,算得上鐵哥兒們。鐵三角的另一邊是當年的詩社社長唐宗漢,國際政治係的才子,比陳星北高兩屆,如今更是一位天字號的人物——現任國家主席。這兩屆政府中有不少重量人物出自北大,人們說清華的風水轉到北大這邊了。
“育嬰所”實際不是空間院的嫡係,5年前陳星北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秦院長,成立了這個所。可以說這個建製完全是“因人而立”,因為秦若怡素來相信這個學兄的怪才。而且,雖說陳星北為人狂放,平日說話滿嘴放炮,但在關鍵時刻也能拿出蘇秦張儀的辯才,“把秦小妹騙得一愣一愣的”(陳星北語)。育嬰所成立5年,花了空間院一個億,在理論上確實取得了突破,但要轉化成實際成果還遙遙無期。秘書剛才說得對,秦院長這次視察恐怕不是吉兆。
陳、秦兩人對這一點都心知肚明,這一會兒卻都不提它。秦若怡說:
“星北你剛才說小丫黏乎嘎子,這個嘎子是何方神聖,能入小丫的法眼?”她笑著說,“也太早了吧,小丫才13歲。”
陳星北指指大廳中央:“喏,嘎子就在那兒。不過你別想歪了,小丫的黏乎扯不到男女的事上,他們是表兄妹呢。嘎子是我外甥,內蒙古達拉特旗的,蒙族,原名叫巴特爾。他的年紀也不大,今年15歲,等開學就是清華一年級的學生了。這小子聰明,有股子嘎古勁,對我的脾味。你嫂子說他像電影《小兵張嘎》裏的嘎子,那個小演員正好就是蒙族。後來嘎子說,這正是他在家鄉的綽號。”
“達拉特旗就是嫂子的老家吧。我記得四年前你千裏迢迢跑到那兒,為一所初中舉辦講座,是不是就為這個孩子?”
“對,他們學校的物理課外小組相當不錯,辦得不循常規。”秦若怡知道,“不循常規”在陳星北這兒就是最高評價了。陳星北笑著說,“小丫這孩子你是知道的,有點鬼聰明,長得又靚,平日裏眼高於頂,沒想到這個內蒙古草原來的野小子把她給降住了。”
他對著場地中央大聲喊:“嘎子!小丫!你們過來見見秦阿姨!”
那兩人聽見了,開始往這邊跑。陳星北說:“今天是他倆進艙做實驗。”秦若怡震驚地揚起眉,陳星北早料到她的反應,緊接著解釋:“是嘎子死纏活磨要去做實驗。我想也好,實驗中最重要的是人對異相空間的感覺,也許孩子們的感覺更敏銳一些。再說我有點私心——想讓嘎子提前參與,將來接我的班,這小子是個好苗子。小丫知道後非要和她嘎子哥一塊兒去,我也同意了。”他輕描淡寫地說,“安全問題你不用擔心,就那麼一納秒的時間,10米的距離。而且載人實驗已經做過5次了,我本人就做過一次。”
秦若怡從心底不讚成這個決定,但不想幹涉陳星北的工作,隻是說一句:“據我所知,那是非常狹窄的單人艙啊!”
“沒關係,這倆人都又矮又瘦,合起來也抵不上一個大人。”
兩個人已經跑過來了,確實都又瘦又小,兩雙眼睛黑溜溜地特別有神,皮膚一黑一白,反差強烈。小丫穿吊帶小背心、短裙,光腳皮涼鞋;嘎子則穿一件不灰不白的文化衫,正麵是六個字:科學PK上帝,下邊是又寬又大的短褲。秦若怡在心中暗暗搖頭:怎麼看他們也不像是一個重大科學實驗的參加者。小丫與秦阿姨熟,撲過來攀住了她的脖子,說:“秦阿姨你是不是專程跑來看我做實驗?”嘎子畢竟生分,隻是叫了一聲秦阿姨,笑嘻嘻地立在一邊,眼睛可沒閑著,眼巴巴地盯著秦的戎裝。他肯定是看中了院長肩上的將星,巴不得穿上過過癮。秦若怡摟著小丫,問:
“馬上要開始實驗了,緊張不緊張?”
小丫笑著搖頭,想想又老實承認:“多少有一點兒吧。”
“嘎子你呢?”
“我是嘎子我還能害怕?電影裏那個嘎子對著小日本的槍口也不怕。”
“對實驗中可能出現的意外,有預案嗎?”
嘎子說:“有,舅舅和孫叔叔已經講過了。”
小丫則老老實實地說:“爸爸說,讓我一切聽嘎子哥指揮。”
秦若怡笑著拍拍小丫的後背:“好了,你們去吧。”
兩人又跑步回到大廳中央,小孫跟著過去。已經到時間了,小孫幫他們爬到舷梯上,擠進球艙。畢竟是單人艙,雖然兩人都是小號身材,坐在裏麵也夠緊的,嘎子隻有半個屁股坐在座位上,小丫基本上是半側著身子偎在嘎子的懷裏。關閉艙門之前,小孫對他們細心地重複著注意事項,這是最後一次了:
艙內的無線電通話器有效距離為5000公裏,足以應付意外情況,不必擔心。
密封艙內的食物、水和氧氣可以維持七天的生存;呼出的二氧化碳由回收器自動回收。艙內也配有便器,就在座椅下麵,大小便(以及漱口水)暫存在密封容器內,以免汙染異相空間。
球艙的動力推進裝置可以完成前進及下降時的反噴減速,不能後退和轉彎。但燃料(無水肼)有限,隻能保證三個小時的使用。
萬一球艙“重入”地點比較偏遠,不要著急,它帶有供GLONASS(伽利略全球定位裝置)識別的信號發生器,總部可以隨時掌握重入地點。但要記住,你們沒穿太空服,在確實斷定回到地球環境之前,不要貿然打開艙門——誰也不知道異相空間裏究竟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