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茫茫難自料,一斟一酌是前緣。
火睛牛膽非容易,丞相痊安豈偶然。
東館開筵因報德,西廳比射不妨賢。
封書遠達開賢路,公道私情得兩全。
這陳亥見婁公子決要他說個明白,方才肯收禮物,隻得對他實說道:“婁兄,如今韋丞相染了一身病症在家,遍訪宇內名醫,並無一效。小弟聞得婁兄家藏有那火睛牛膽,服之能愈百病,因此與韋丞相說了。特送這些禮物來,要借去試一試看。”婁公子道:“陳兄,如此說,教我一發不好收了。況且這火睛牛膽可以謬①百病,雖有此說,其實未曾試驗。倘若不得其效,可不反誤了韋太師的一身大事。”
陳亥道:“婁兄,若是禮又不收,火睛牛膽又不借去,那韋丞相隻道小弟言而無信了。依小弟愚見,還借他一借,包管在我身上送還。一則不拂他積誠懇借的意思,二則又全了小弟的體麵。”婁公子道:“兄既如此說,火睛牛膽我就與兄送去,禮物小弟一些也不好收。”陳亥道:“不收禮物,拿了火睛牛膽去,俗語叫做‘無錢課不靈’,就有效也無效了。”婁公子道:
“恭敬不如從命。我且權收了,再作計處。”遂到書房中取出火睛牛膽,即遞與陳亥。陳亥收了,歡歡喜喜,連忙送去與韋丞相。
恰好韋丞相正在那裏盼望,聽說陳亥來了,便分付依舊請進記室中相見。
陳亥見了韋丞相,把火睛牛膽雙手送上。韋丞相打開包來一看,隻聞得異香撲鼻,高聲喝采道:“陳先生,果然是件妙品。莫說吃下肚去,就可瘳得病來,若聞了他,這一陣異香鑽入七竅裏去,身子就清爽了一大半,還愁什麼病不好哩。”陳亥道:“如今就取些水來磨了,試一試看。”
韋丞相道:“陳先生,那婁公子這樣的膽兒,不知有多少在家裏?若是沒有幾個了,我把這個完完全全的磨動了,可不被他見怪麼?”陳亥道:“婁公子既肯相借,就都用了何妨。隻是尊恙好了,須別盡一個情就是。”韋丞相點頭微笑道:“陳先生,服將下去,老夫病體若得全瘳,決當大開東館,廣列綺筵,款婁公子為上賓,以酬恩債。”陳亥回笑道:“韋爺,陳亥主薦的,明日隻做個陪客罷。”
韋丞相嗬嗬大笑一番,隨即分付院子,取了半鍾清水,把那火睛牛膽略磨少許,服將下去,便倒身睡了一會。隻聽得肚裏微微有些聲響,韋丞相道:
“陳先生,這響聲卻是甚麼緣故?”陳亥道:“有病症的人,服了妙藥,自然腹中作響。若藥力不到,安能如此?”韋丞相道:“作響有何好處?”陳亥道:“藥性行到五髒,把久塞滯的腸胃一旦疏通了,故有此響。”韋丞相道:“講得是,講得是。霎時間,我的胸膈卻像有些寬泰了許多。”
陳亥道:“婁公子慮不能見效,如今看起來,收功在這膽上了。但婁公子珍藏此膽,非韋爺大福,恐不能得。”韋丞相笑道:“這是陳先生主薦之力。我著人收拾書房起來,就屈留在此,陪伴幾日,看個好歹去罷。”陳亥道:“這個,陳亥無不從命,隻恐厚擾不當。”韋丞相道:“陳先生,我和① 謬——疑為“瘳”誤。瘳(chō,音抽),病愈。這裏引申為治療。
u你原是舊賓主,怎麼說出這句話來?”陳亥便不則聲,隻索在府中權住了四五個日子。
原來這韋丞相隻要病好,竟不管火睛牛膽是一個寶貝,每日取清水磨來,連服三五次。不滿數日之間,把這個火睛牛膽磨得一些也不剩,病症也十分痊愈了。韋丞相喜不自勝,聲聲感激婁公子美意,又虧陳亥主薦之功。詩曰:
老病懨懨①纏此身,延醫無藥效如神。
爭知一味西牛膽,起死回生台閣人。
即命院子灑掃東館,大開筵席,遂寫了一個翌日請帖,就浼了陳亥,同了院子,竟到婁府中投下帖子。
婁公子問陳亥道:“陳兄,前日多蒙韋丞相賜過厚禮,心中尚覺欠然。
今日複蒙召飲,怎麼是好?”陳亥道:“婁兄,韋丞相此酒,原不為著別的而設。隻因前日借了火睛牛膽去,隻服得三四次,病症全然好了。所以特設此席,為酬厚情故也。”婁公子道:“小弟欲回一個辭帖,若是這樣說起來,倒不好卻得丞相美意,必然要去走一遭。”
次日,韋丞相差人送了速帖,陳亥就同了婁公子到韋府中赴飲。門上人進去通報,那韋丞相與盛總兵同在滴水下迎迓。
說這盛總兵,名鉉,原是武進士出身,因先年西番倡亂,同那曹容參將出征,屢得大功,聖上喜他,遂加升左府都督,仍領總兵事,鎮守西番。隻為有了年紀,那裏當得邊上這些風霜,那裏受得行伍中這些勞苦,所以辭官回來,把長子盛坤交代在那裏鎮守去了。這韋丞相幼時原與他是同窗朋友,肺腑相知,可稱莫逆之交。雖然三二十年宦途間隔,況且音問嚐通,不期一相一將都在林下,親故不失,不是你來望我,就是我來探你,兩個依舊時常往來。
這日,盛總兵聞得韋丞相病體好了,心中大喜,特來探望。誰知韋府中正在大開東館,排列綺筵,請那婁公子。韋丞相見他來得湊巧,就將他留住,做個陪客。剛在廳上飲得一杯茶罷,忽聽報婁公子來,同了韋丞相迎入中堂。
行禮已畢,韋丞相又自己過來,向婁公子深深揖謝,兼謝陳亥。
四人坐下,先把世情略談幾句,韋丞相道:“久仰賢契洪範,今日始挹②清標,正謂無緣,故爾相見之晚。”婁公子打個恭道:“老太師乃天衢貴客,台閣重臣,晚生一介寒儒,垂蒙青眼,實三生有幸。”盛總兵道:“賢契如此妙年,胸中豪氣,必奮虹霓。目前堅誌者,還是習文,還是習武?”婁公子欠身道:“晚生從幼習儒,欲得一脈書香,接父祖箕裘①。何期學未成而誌已隳②,愧莫甚也。爾來窗下倒習些孫吳兵法,隻是未得良師開導,心如茅塞,如瞽目③夜行,不知南北東西之方向耳。”盛總兵道:“據賢契此言,決在棄文就武。但當今之世,天下太平,偃④武修文,人人讀書,以文相向,把武這一途輕如泥土。殊不知武弁中腰金衣紫,就如探囊取物。隻是一件,雖然說① 懨懨(yā,音煙)—一精神不振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