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文荊卿夜擒紙魍魎 李若蘭滴淚贈驪詞詩:(1 / 3)

最苦書生未遇時,遭人籠落受人欺。

腳根縱硬焉能立,誌氣雖存未出奇。

仗劍遠馳千裏道,修詞頻囑百年期。

前程暗處還如漆,淚滿胸襟隻自知。

你看這李嶽,恰才首奸的時節,何等勢頭烜赫,如今當官判將出來,隻落得滿臉羞慚,湘江難洗,那個曉得得弄巧反成拙。那些各處來看的人,見高太守到不問起奸情,反把他二人判為夫婦,個個都說是一樁異事,遂編成一個詞兒:

《鷓鴣天》

臨安太守高方便,首奸不把奸情斷。當堂幾句撮空詩,對麵兩人供認案。判為婚,成姻眷,這件奇聞真罕見。悔煞無端二叔公,不做人情反招怨。

這文荊卿當晚就到李府與小姐成親。那老夫人把前事想了一想,卻也便氣得過。

你道這李嶽是個做好漢的人,眼睛鼻孔都會說話,隻指望拚著打出門麵去,省得外人知道,體麵上不好做人,怎知到求榮反辱。思量起來,心下如何忍得這口嘔氣?對著老夫人道:“嫂嫂,他兩個今夜做了夫妻,到也無榮無辱。隻是我和你這副嘴臉減了幾分顏色。連那門首扁額上‘刺史第’三字都辱沒了。難道我小叔還好在這臨安城中做人搖擺?明早收拾,就到南莊上去,永世也不回來。家中一應人來客往,支持答應,都讓與那個光棍的侄兒女婿就是。”老夫人道:“叔叔說那裏話。他今日就是明媒正娶的女婿,也任不得我家務事情。”

李嶽道:“嫂嫂所言差矣。既拜你做嶽母,就是你的女婿,便有半子之分。明日你身邊私蓄的那丟兒①,拿將出來,女兒一半,女婿一半。終不然肯分些與我小叔不成?”你看他次早起來,果然便要收拾往南莊去。老夫人留住道:“叔叔,你今日若到了南莊去,莫說是別人,隻是那些做工的,也要笑哂。還是在家消停幾日,再去不遲。”李嶽想了一會,道:“嫂嫂說得有理。我就在家住了一年半載,難道他們攆得我起身?”

說不了,隻見店主婆帶著安童,挑子一肩行李,兩個同走進來,有詩為證:

昨是偷香侶,今為坦腹郎。

行蹤從此定,書劍盡收藏。

安童歇了擔,站在階前。店主婆見了老夫人、李嶽,把身子 了幾 ,道:“老夫人、二相公,老身特來賀喜。”李嶽怒道:“唗,誰要你來賀喜!

從今以後,你這老潑賤再走進我家門欄,那兩隻股拐②,不要思量囫圇③。”

安童見他著惱,好似丈二和尚摸頭不著。隻道連他罵也有分,顫顫驚驚,把舌頭伸了一伸,縮不進去,道:“新親新眷,怎麼就放出這個下馬威來?”

① 那丟兒——方言。猶言“那些”。

② 股拐——腳踝骨。

③ 囫(hú,音胡)圇——完整、整個。

你看這店主婆,見罵了那幾句,霎時間把一張老麵皮,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橫思豎想,又沒甚言語抵對,真個就如張飛穿引線,大眼對小眼一般。

那李嶽的意思,原是怪著店主婆的,隻要等他支吾兩句,便要揮幾掌過來。

那店主婆還也識得時務,卻沒甚說。他隻得走出了大門。

店主婆才敢開口,對著老夫人道:“老夫人,竟教老身也沒甚回答。就是文相公與小姐,昨日做了那件事,雖是外人知道,見當官一判,那個不說好一對郎才女貌。老夫人,你就是踏破鐵鞋,也沒處尋這樣一個好女婿。怎麼二相公到把老身發作起來?”老夫人道:“奶娘,你也怪二相公不得,二相公也怪你不得。隻是他兩個做差了些兒。”店主婆道:“老夫人,為人要存一點良心。當日小姐染了那場篤病,遍請醫人無效,不虧文相公的時節,那小姐的病症,今日還不能夠痊愈哩。”

老夫人道:“奶娘,我也想起這件事,隻得把這口氣忍在心頭。明日隻要他兩個會得爭氣,便是萬千之幸。不然,那二相公極是會聒絮的,教我這耳朵裏也不得清淨。”店主婆道:“老夫人,他兩個是後生生性,哪裏比得我們老人家,還有幾分見識。早晚凡百事務中,教道他爭些氣兒就是。”

老夫人道:“奶娘,趁二相公不在,你且到他們房裏去坐坐。”店主婆道:“老夫人,文相公還有些行李衣囊之類,今就著他隨身使喚的安童,一並收拾,擔在這裏。”老夫人道:“奶娘,喚那小廝擔上來我看。”店主婆便喚安重擔到堂前歇下。這安童便向老夫人麵前殷勤叩首。老夫人站起身,把行李仔細一看,卻是:

幾卷殘書,一方古硯。錦囊中三尺瑤琴,銅鞘裏七星寶劍。一把空壺,尚剩些酒中糟粕;半箱殘簡,還間些醉後詩章。紫氈包,裝幾件精致衣裳;紅絨毯,裹一床半新鋪蓋。

老夫人分付道:“你把這些行李,擔到那第三間,原是你官人住的書房裏去。”安童領命,便擔到那第三間廂房裏著落了。店主婆道:“老夫人,這小廝可留他在府中罷。”老夫人搖手道:“奶娘,這還打發他到你店裏權住幾時,待二相公往南莊去了,才好著他到這裏來。”便又喚安童道:“你且就在這房裏等候一會,待你官人出來見一見,還回到店中,略遲幾日再來。”

安童答應一聲,便進房中等候。老夫人與店主婆遂走起身,竟走到小姐房裏,著文荊卿出來,分付安童回店不題。

說這李嶽,自侄女與文荊卿成親之後,心中大是不忿。隻要思量在家與他尋非生事,那南莊上每隔十多日才去料理一次,其餘日子俱在家中住下。

那文荊卿卻是個聰明人,見他嘴臉不甚好看,隻得逆來順受,分外謙虛,小心恭敬。

真個是光陰荏苒,他兩人從做親來,又早是半年光景。這李嶽包藏禍心,假意和顏悅色,隻思量要尋趁他,又沒一條線路。一日,南莊上回來,走到大街路上,見一個人家門首,撐起一個小小布篷,挨挨擠擠,擁了百十餘人。

李嶽仔細看時,原來是一個相麵先生。隻見那粉牆上掛著八個大字道:

眼分玉石術動公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