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友人——人生旅途(1 / 1)

在縣委宣傳部工作期間,最要好的同事是華楓桐和張昌信。老華年長,昌信次之,我最小,大家處得兄弟一樣。這兩個人都愛釣魚。老華每論及釣魚,都有成套的經驗,而且據他說早年間在縣城有“神釣”之稱。我一直懷疑他在吹牛,因為我從來沒見他釣過魚。

昌信釣魚是我常見到的。昌信那時單身在縣城工作,禮拜天不走,就在我家門前的池塘裏垂釣,有時也在古城河裏釣。

魚稀,需要足夠的耐心。昌信其實是個壞脾氣,一句話能衝人三丈遠。可他釣魚卻極有耐性,蹲在那裏半天不動一動,吸煙自然是一支接一支,兩眼直直地盯住浮子。動了!猛地拉上來一條“麻尼姑”,雞舌頭那麼長。但也有釣到大魚的時候。一次去古城河邊,我陪著。約有兩個小時,感到鉤子往下沉,憑手感知道魚不小,忙起竿,一下斷了線。魚卻沒跑掉,下半截線纏在葦棵上了,嘩啦啦水直響,東突西竄,偶爾閃一道魚脊。真誘人啊,我有點熱血沸騰了,到手魚哇!時值深秋,水很涼了。昌信稍事猶豫,很快脫衣下河,水深及頸,一猛子紮下去,不一時雙手提一條大鯉魚上岸。回到我家稱了稱,二斤四兩!昌信凍得渾身紫紅。那天煨魚下酒,隻此一菜。半斤酒下肚,昌信才說,我是舍不得丟了魚鉤,我說我更看重這條魚!釣魚的和吃魚的差別大概就在此。這是境界。

後來,我因為發表小說《“狐仙”擇偶記》,引起全國幾十家報刊爭論,這本是好事。一篇作品問世,沒人說好,也沒人說壞,那是作家的悲哀。汪曾祺先生就來信說本夫你真幸運。可當地管事的人不懂,說惹禍了!小說誣蔑大好形勢,又那麼黃色,幾次要把我抓起來,鬧得全縣沸沸揚揚,很多親朋都來看我,省作協的同誌也來信問詢。老華和昌信更是常來。老華說,別怕,天塌下來我頂住!隻要抓你,我去北京告狀。老華一米八的個頭,真真假假開玩笑,著實給我很大安慰。這兩個人都極有才氣。昌信是複旦大學新聞係畢業,飽學而深藏,參加工作後經曆過不少磨難,可謂懷才不遇。後來調到徐州日報社工作,才算安定下來。

據說還是愛釣魚,還是倔得很。我曾從南京捎一副魚竿送他。偶爾經過徐州去看他。話不多,依然沉甸甸的。他說脾氣小多了,酒量也小了。我說少喝點好。他說你也要少喝酒。老華是個樂天派,肚臍眼裏冒故事。他是縣城老戶,從前清到民國,正史野史如數家珍。老華在場,常常語驚四座,堪稱口頭文學家。我不少小說素材都是從他那裏來的。他曾說退休後把一肚子故事寫出來,我相信他能。老華寫得一手怪字,一溜歪斜,就像大風過後撲倒的一地高粱。老華參加工作很早,能力也強,又樂於助人,換過不少單位,人緣都極好,隻是老也沒提上去,朋友們都為他叫屈。他卻哈哈一笑,說官不值錢,人值錢。年前回老家,聽說他在縣工商局當了個工會主席,這可是個大媽的角色。我說老哥,這職務是不是有點那個,老華正色道:“華主席,了得!”

1993.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