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孩子的童年,較之大城市的孩子,吃的穿的玩的,都無法類比。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鄉下生活苦。大人們一年四季忙於田裏的農活,又有種種家務事,白天黑天都少有空閑,他們既沒時間也沒有東西嬌慣孩子。而且常常因生活的困窘無端遷怒於孩子,有時,孩子一點小小的要求或頑皮、也會招來老大耳光。於是,孩子怯怯地哭著,躲到一旁去了。大人便接著忙。忙到二更天,要睡覺了。忽然發現孩子不在床上,這才覺到心中一沉,慌慌張張出門尋找。一路喚著,一路打聽。終於,在坑塘邊的一棵樹底下,或在村頭的草垛旁,找到了。孩子已然睡熟。蜷縮著瘦小的身子。夢裏時有抽泣之聲。大人便默然良久,沉沉地歎一口氣。之後,彎下腰,輕輕把孩子從地上抱起,裹在懷裏。用下巴蹭著孩子的頭,慢慢轉回家裏。放進被窩,蓋好了。又坐到床沿上,側轉身,用一根拇指,撚去孩子眼角的那兩抹淚痕。然後,抽一袋煙,注視一陣。舔犢之情便盡在其中了。
鄉下孩子受了委屈,不像城市孩子那樣,過後可以得到種種補償。買點什麼糖果、玩具、逛一趟公園,看一場電影,等等。鄉下孩子得不到這些。既沒這個條件,也沒這個閑錢。並非莊稼人的感情都那麼粗糙。實在說,是生活過於沉重了。他們顧不上這些。但並不是他們就忘了孩子。
有時,會有這樣的情景。某一日逢集或廟會。在這前一天,小孩子便想著跟大人去。但不敢說。有的要上學,有的要放羊,或者看弟弟妹妹。隻好憋住了。廟會這天,眼巴巴看著大人走了。玩一玩的可能既無,便暗中盼望大人能帶點什麼好吃的。好吃的東西則莫過於包子了。我家鄉的包子委實是極好吃的。有肉包、素包兩種。肉包裏是豬肉或羊肉;素包裏有蛋餅粉絲。外皮是發麵。在平底鍋裏煎做。煎三麵。出鍋時都帶著薄亮的油翅。胖胖的,黃黃的。咬一口外酥內軟,口感極好。這些年,我吃過天津的“狗不理”包子,北京的小籠蒸包,南京的鍋貼,但都不能和我家鄉的煎包相比。今年春節後,青海一位作家朋友去看我。我請他們夫妻倆專意品嚐了家鄉的煎包,竟是讚不絕口。大人果然從廟會捎來一串包子,包子用秫秫蓬穿成一串,或十個,或八個。油嘟嘟的,讓人發饞。孩子高興至極,一躍接過,擼下一個便吃。忽然想到應給大人嚐一嚐,又擼下一個送上去,很慷慨的樣子。一般說,做母親的舍不得吃,隻笑笑。父親從廟會一路拿來,也沒有嚐一嚐。此時,也就接過去,象征性地咬去一點尖:“好吃!”又送還孩子,孩子便歡呼著去了。如果這家兄妹三四個,每人則隻能分到二三隻包子。但這也就不錯了,足以讓孩子們高興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