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了四十筐(四千斤)粗茶,又在堂叔的指點下花了兩千多元運費加煙酒錢人情費辛苦費好處費利益均沾費,小夫妻每人掉二十多斤肉,脫了幾層皮,奮戰四個月,損了五筐茶,終於感謝耶穌上帝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才把那幸存的三十五筐茶葉安然運達新疆烏魯木齊。真是觸目驚心,一言難盡啊!搭了別人的車皮,在悶罐車廂裏占據一角,坐在茶葉上睡在茶葉上吃在茶葉上餓在茶葉上病在茶葉上,車廂如烤廂如牢籠如搖籃如棺材,搖搖晃晃,走走停停。大站大停,小站小停,途經鄭州蘭州重新“組列”而久停。可恨那見多識廣足智多謀的堂叔並未同行,小夫妻簡直上了賊船。下車回北京吧,四十筐茶葉怎麼辦?不下車吧,錢已經花了個精光,吃什麼?穿什麼?車過玉門關,寒風刺骨,遍地銀霜,他倆還耍著單!傷風感冒咳嗽發燒,小白兔摸摸丈夫,腦門燙手。大黑貓摸摸妻子,連乳房都涼了。
“隻要有一個人活著,也得把這筆買賣做成!”
“對,挺到底!傻小子睡涼坑,全憑火氣壯。”
“大叔說這一斤粗茶運到新疆能賣十好幾塊錢……”
“沒錯兒,新名詞兒--這是市場信息!”
“人活一口氣。死活也爭這一口氣!”
吃什麼?吃茶葉--在小站上一筐茶葉換隻羊。明擺著敲竹杠,忍痛也得讓他敲。
穿什麼?穿茶葉--一筐茶葉換個羊皮筒兒,沒裏沒麵,翻著穿。
送什麼?送茶葉--遇上了雁過拔毛的好漢,一送就是一大筐買路錢。
人爭一口氣。小夫妻總算過五關斬六將走麥城來到了烏魯木齊。一切交給了先期飛來的堂叔。叔叔是好人,既聰明又能幹,哈哈一笑,領著他倆住進大賓館,理發洗澡換衣裳。吃飽了睡足了,大黑貓腦門也不燙了,小白兔乳房不涼了,再拿上叔叔給的兩張臥鋪票,四天三夜,接茬睡著回北京去。
堂叔是好人,年根底下親手送來了人民幣三萬!大黑貓雙眼放綠光,小白兔痛定思痛,“哇”的一聲哭了。
“明年收茶葉的時候再跑一趟吧?有本兒啦,輕車熟路,運它二百筐,賺它二十萬!”堂叔鼓動著。
小夫妻誰也沒敢答應。請堂叔喝了真的(不是假的)茅台酒,叫輛出租小汽車,鞠著大躬送走了。
晚上,小白兔悄聲告訴她爸:“三萬!”
顏老師嚇了一跳,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事,脫口而出:“‘三反五反’的時候,貪汙一萬塊錢就是大老虎呀!”
小白兔聽不懂,但她知道這不是貪汙,“爸!我們這可是勞動所得,是促進商品流通。”
“你們種茶葉啦?摘茶葉啦?國家就不會搞商品流通?要你們去流通?我看你們這是跑單幫!”
“報紙上說長途販運短途販運都不算投機倒把……”
白兔媽這次沒插話。她實在被這三萬元的大數目嚇唬住了。老兩口工作了大半輩子,省吃儉用也沒攢下一千元;女兒女婿跑一趟新疆就賺三萬!嘖嘖嘖,什麼?再跑一趟就能賺二十萬?那還不立馬被抄家呀!
回到大黑貓身邊的時候,小白兔也心虛了,采用她爸的觀點勸說丈夫別冒險啦,“貓貓,三萬塊不少啦。存進銀行吃利息,也頂得上咱倆的工資。要不,花兩萬頂一間臨街的小鋪麵,賣包子打鹵麵,安安穩穩過日子吧……再說,沒準兒我也快有啦。”
大黑貓動了心。兩方麵動心:白兔快有啦,也就是說我這個“跨掉的”快當爸爸啦!什麼是爸爸呢?起碼應該愛護自己的老婆孩子吧!這是毫無疑問的。可是念頭一轉,怎樣愛護娘兒倆呢?賣大碗茶還是叫她整天圍著鍋台煮麵條?能不能把白兔打扮得高級點,穿高跟鞋,燙頭發擦口紅,跟高級點的演員歌星明星大學生平起平坐?嗨,我的白兔哪點兒不如她們!誰命中注定了就是賣大碗茶打鹵麵的?對,非爭這口氣不可!
“免兔,我偏要跟他們比個高低!”
小白兔一驚:“大貓貓,你又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