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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檀音出發前往岐國,是春末夏初的事情。我們一行四人,騎馬由靈州出發,繞開岐國的大軍翻越岐山進入岐國時,正好逢上這個國家今年夏天的第一場雷雨。
雨下得十分突然:原本是清爽的天氣,突然間,天色轉暗,狂風驟起,我們勒住馬,才要說話,豆大的雨點便撲頭蓋臉地打了下來。雨既密且急,我們全無防備,先是被打得一愣,過了半晌,才知道躲避,於是匆匆忙忙翻身下馬,找了棵百年老樹,撿了段仍然幹燥的樹根坐下來休息。
坐了沒多久,茂密的樹冠也經不起急雨的衝刷,開始淅淅瀝瀝地漏雨。待要躲避,天色又昏暗無比,於是隻好不動,任雨水時不時澆淋。正好四人都沒有說話,一時間,滿世界都是刷刷的雨聲。半晌,還是禹從文打破了沉默——
禹從文說:“這大概是今年第一場雷雨了,應該不會下很久。”
奇點點頭,說:“是。隻是不知最近的客棧在哪裏,天黑前又是否可以到達。”
檀音伸伸懶腰,說:“便是找不到客棧也無所謂,大不了宿在山中吧!找一塊空地,以天為蓋地為席,透過重重樹影仰望滿天星辰,想起來便也有趣!”
禹從文和奇聽檀音這樣說,臉上又有薄汗。我猜他們定是在心中腹誹檀音這些時不時便出現的、天馬行空的鬼主意,不禁覺得有趣。
等了一回,暴雨漸漸收歇。少了滿耳雨聲,暴雨後泥土腥味混合樹木芳香所形成的微妙氣息馬上鮮明起來。我們牽馬走了兩步,正逢上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山風。山風一過,空氣中的熱度馬上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已經是身心舒爽,再抬頭看天,隔著重重樹影,見天空潔淨冰藍,更是心情舒暢得難以言喻,我說:“若是能夠住在這山中,隻看山水不問世事,不知該多麼逍遙快活!”
檀音聞言哈哈大笑,說:“好,和我想得一樣!日後我若退位,我們來這裏隱居便是!”
話音剛落,一邊的禹從文腳下一個踉蹌。
檀音看了他一眼,揚眉,剛要說話,突然前方奇停下腳步,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們見狀,馬上停下腳步。奇側耳聽了一回,回頭輕聲說:“這山中已經有人居住了,看情形,似乎還是個不小的人物。”說著,他四處尋找了一回,從及膝的草叢中拉出了一根極細極不起眼的線。
我們湊過來仔細端詳這根線,隻見它模樣十分平常,不過難得的是韌度極好:一個成年男子若不使出全力,決計拉不斷它。
大家研究了一番,檀音問:“這是什麼?”
奇若有所思地沿著線延續的方向望向遠處蔥鬱的山穀,說:“這是機關的一部分。隻要按照一定的路線在極貼近地麵的高度布設這種毫不起眼的絲線,再將絲線的另一端固定在一個小型的沙盤上,在每根絲線末端都綴數量不一的銅鈴,設置機關的人足不出戶,便可以憑借鈴聲來判斷絲線範圍內來者所走的路線。”
“這機關因隻能用在林木茂密杳無人跡的山中,又沒什麼惡意,所以向來被隱士拿來掌握居所附近的動靜。”
“這麼說,隻要沿著絲線走,便能找到布設它們的隱士?”檀音看起來很……呃……興奮。
“這就不一定了。”奇見他躍躍欲試,似乎想去尋找這山中的隱士,於是放下絲線淡淡說:“這要看布設絲線的人是用什麼路線來布設。喜歡清靜的人,能用極複雜的路線掩蓋自己的位置所在。”
當然,這種路線因為非常複雜,已經幾近於失傳。
不過,看檀音神色,我和奇都無意補充這一句。
誰知檀音此人,毅力驚人,明知循線而去,不一定能找到這位山中隱士,依然興致勃勃想要一試。這次岐國之行,時間上並不緊迫,他既然這樣執著,我們其餘三人,也隻好依著他了。
於是我們沿著絲線一路朝山穀走去,越走越偏離原來的路線,而那絲線彎彎繞繞,似乎總也沒到盡頭。陪著絲線繞了一大圈,下山上山,竟又回到的原來避雨的古樹邊,檀音認出古樹來大呼上當,而奇則微微皺眉,將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
我自然知道他在看我——眼下看來,我們運氣甚好,隨隨便便發現一座隱士陣,竟然還是最複雜的迷宮隱陣!我早就說過,這個機關因為實在難記,已經幾近於失傳,知道的當世都沒有幾個,而在這為數不多的知道此陣的人當中,恰好就有一個不但知道、而且還通曉如何解陣的我——
隻能說一切都太巧。
認出是迷宮隱陣後,我反而對這位神秘的隱士有了些興趣,我對檀音說:“你別急,讓我來試試。”說著,折了根樹枝,憑借剛才的記憶在仍然潮濕的地方畫我們已經走過的路線。畫完後,我指著幾處對禹從文和奇說:“麻煩你們二人,一個站在這幾個地方將這裏的絲線扯斷,一個站在這幾個地方,輕輕拉絲線,看是否能夠將扯斷了的絲線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