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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他這句話,事情自然簡單許多。

錢伶帶著我們所拜訪的,是他爹爹的舊部赫程思。這人監管百工,官職不大,但因所管的事務十分特殊,需要經常回稟國君,所以極容易接觸王後。另外,這人久浸官場為人圓滑,和各方勢力都關係良好,十分有利於我們結交權貴。

我們第一次去拜訪他的時候,他恰好不在家。錢伶留了一份書信叫仆從轉交,我們告辭出來後,因見天氣不錯,便沿著渺京最熱鬧的一條街漫步。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五月早晨,大街上人來人往,叫賣聲、問價聲、談笑聲源源不絕。我十分喜歡這股子生活氣息,走了不久,看著接連幾座茶樓都是座無虛席,心裏癢癢的,真想坐進去,叫一壺茶來安安閑閑坐上一天,順便觀察人生百態;然而看看身邊的檀音,又悄悄搖頭。

誰知走了沒有兩步,檀音突然停下腳步說:“就在此地找一家茶樓坐一坐吧,這麼早回去也沒有意思。”

我大喜過望,振臂歡呼一聲便一馬當先衝進一家茶樓。撿了張桌子落坐,那兩個人才慢悠悠地走過來。

點了茶水和點心後,檀音笑話我說:“說你是個孩子,你還不服氣,現下總算有點兒自覺了吧?”

我撇撇嘴巴,心說:若沒有錢伶,還不知你會成個什麼模樣呢!你那性子,比我不知跳脫了多少倍,卻偏偏愛在錢伶麵前裝模作樣,真不怕難受!當下也不想理睬他,轉開頭去看茶樓外的人流。

聽見一邊錢伶笑說:“看看,生氣了!可不就是個孩子麼?你還去故意招惹人家!”

檀音朗聲大笑,道:“你不知道,他就是這模樣最可愛!”

我聞言恨得磨牙,隻在心裏不斷罵他。罵了一陣,我累了,這兩人卻不痛不癢,早就著茶水和點心閑談了起來。我細聽時,發現兩人竟在大庭廣眾下談論新法——

檀音說:“如此看來,新法有利有弊:利在民生,弊在黨群之爭,我們還須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看出是利多於弊還是弊多於利,不得不慎重啊!”

錢伶說:“正是這個道理。有些事情,你們因不熟悉所以不知詳情:新法當初被禁時,黨群之爭便已經極激烈了,是這幾年禁了以後才稍稍和緩了一些。你看如今街麵上的情境,絕對無法想像當初黨群之爭進行到激烈時,這裏是怎麼個民生凋敝的模樣!那時商賈無心行商,官員無心處理政務,更因兩方爭鬥時拚命收購土地,使得天下無地可耕無事可做無法可以養活自己的流民陡然增多。這些流民或為黨爭所用,聚眾鬧事;或浪跡渺京行乞行竊,趕又趕不走,全抓了又養不活,實在令人頭疼!”

錢伶頓了頓,見檀音沉思不語,又說:“新法主張將天下土地還給天下,本來無可厚非。奈何庶民愚笨,為一時之利,竟然敢擅自買賣土地!這先河一開,竟漸成慣例,使得商賈一派逐漸坐大,這才引來這黨派之爭——想來真是可歎可氣!”

“這樣說來,你是不讚成啟用新法了?”檀音問。

錢伶點頭道:“正是如此。我雖然是爹爹的後人,但是久居岐國,最了解這其中的利弊。新法改善民生,隻是一時的事;一旦推行良久,勢必會動搖國之根本。”

檀音蹙眉,道:“黨爭是有的,但是動搖國本——那也不至於吧?”

錢伶歎了一口氣,垂下眼瞼看著糕點出神道:“你沒有看過岐國鄉間的情況,自然這樣說。你想想,既然行商有暴利可圖,誰願意守著土地辛苦耕種?岐國改製前可稱倉廩充足,如今怕不敢這麼說了——可憐岐國大部分官員還不知道,自以為國家繁榮,卻不知道這繁榮景象如同曇花,一時風頭過後必然會凋謝。”

他這話說得嚴重。說完後,檀音看了我一眼,立刻陷入沉思。我有心反駁,卻因手中沒有充分的證據,所以抿了唇沒有說話。

三人一時陷入沉默。因有心事,我們也無心久坐,不久後就離開了。

回到住處,仆從來報:有訪客前來,正在客廳等候。我們三人一陣詫異,步入客廳一見來人,錢伶突然一笑,快步上前挽住正欲下拜的客人說:“大人萬勿如此!”將人挽起來後,他倒地一拜道:“赫大人是我爹爹的好友,要拜也應當是晚輩拜才是!”

赫大人?來人竟是赫程思本人,這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赫程思挽住錢伶,又同我們見了禮,寒暄一陣後同錢伶把臂就座說:“錢大人既是在下的恩師,又是在下的舊主。當初大人遇難,在下無力營救致使大人身死、小主人流落在外不知所蹤,在下每每想起都覺羞愧難當,恨不得追隨大人而去,隻因不忍心見大人一生心血無疾而終,這才苟活於世!萬幸小主人平安長大,罪人赫程思百年之後總算有臉與大人相見了!”他說著,一麵緊緊拉著錢伶的手一麵頻頻拭淚,感情之真摯、語氣之誠懇令我們三人都十分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