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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往臨川的路程,慢慢成為了一條趕赴噩夢的路程。我們在噩夢中穿行,不知過了多久,總算到達了終點。
但在終點迎接我們的,並不是從噩夢中清醒的美好境遇;相反,是陷得更深——
整個臨川全部淪為廢墟,連城牆,也成為一堆堆蜿蜒無盡的碎石。人們就生活在這堆廢墟上,衣衫襤褸,神情麻木。
我找到那人的時候,那人也和我們一樣喬裝得十分狼狽。
他身為季氏本家的重要人物,身邊卻隻帶了一個侍衛,且看這侍衛單薄瘦弱的體態,還似不會武功——我對他簡直要佩服起來。
我對他行了禮,就說:“大人須要注意安全才好。”
我現在已經完全相信即使戰場早已轉移,整個臨川的劫難也還沒有結束。
他微微一笑算作回答,然後審視著我說:“你很準時——準時得出乎我的意料。走來的?”
我點點頭,然後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他似聽到了這聲歎息一般,拍拍我的肩以示安慰,然後便領著我往附近的山上走。
山下的樹木早在攻城的時候已經被采伐殆盡,一部分流民為了躲避暑熱,全部聚集到了山腰上。我們穿過山腰的時候,看見流民們聚集在樹下,或無精打采地閉目休息,或滿懷希望地尋找能夠食用的樹根樹葉,都有些動容。又走了一段路,流民們也被漸漸拋在身後了,他突然打破沉默,問我:“我有心救助這些流民,你可有良策進獻?”
我搖搖頭,說:“季氏如今的做法已經十分完美了,我別無其他良策。”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回過頭來看我,目光銳利,似笑非笑:“你真的覺得我們季氏的做法好?怎麼我聽說的說法是,你懷疑我們季氏借戰爭之機愚弄百姓收買人心大量囤糧?”
我仔細思考了一下,確定自己從未將這想法宣之於口後,就堅決地搖頭。過了半晌,琢磨著他隻是試探,又故作信任,問他:“那麼大人有心做這些事情嗎?”
他哈哈一笑,突然停下腳步,定定向我看過來。
“有心。”
他說,目光坦蕩。
我被他意外地坦白所震懾,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他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投向山下那片廢墟,又問:“你知道這裏以前是什麼模樣嗎?”
我搖搖頭,他就指著城南說:“這裏原來有一個暗集,每逢月頭,就有竹、穀、鹽、漆、絲、楠、金、錫、玉石、丹沙、珠璣、齒革等物彙集。”又指著城北,說:“這裏則有一個百工監管所,彙集整個檀國最出眾的百工。”頓了頓,回頭來看我,目光灼灼,道:“你知道每逢市集開放,這裏是怎樣一個熱鬧的景象嗎?”
“集市一開,整個南門街道摩肩接踵、人語駢闐。街市兩旁商販鱗鱗相切、彩旗掩映,街道中間百工當街拉活兒競相獻藝,於是整個臨川百姓不但有琳琅滿目各地珍奇可看可選,更有燒煉藥方、鏤金刻玉一類的技藝可賞可學,整個集市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繁華不下於岐國渺京!”
我聞言神往,又疑惑:“檀國既有如此好地方,我往日怎麼沒有聽過?”
“檀國既有禁遷令,何人能夠替此地傳播美名?況且,季氏商行調集各地物品已經違反了禁遷令,我們又怎敢讓這美名流傳?”
季家這位重要人物說這話時,神情倒是淡得很,隻叫我摸不清他對檀音本人是否心存不滿。他頓了頓,見我沒什麼表示,又說:“臨川這地方,是因為有季家的人接管,才能如此。這樣的城池我們還有幾座,隻是三個月來,竟全都淪為一片廢墟——你說巧不巧,這檀國新君同岐國太子一來一往,竟將季家十年心血毀於一旦,可見命運一旦戲弄起人來,真是叫人不得不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