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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到樹林裏,看到他先是狠狠地朝樹幹打了一拳,然後把額頭貼在樹幹上,就一動不動了。
我靜靜地站了一站,才敢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拍他的肩,問他:“怎麼了?”
我心裏清楚得很:他本來是個平和的人,近來變得尖刻,也隻是因為不知道怎麼麵對我而已。他很少生氣,有時候大喊大叫,也隻是因為想要我不痛快;像這樣自己生悶氣不找我麻煩,這還是第一次。
“怎麼啦?剛才不是還好好的麼?誰得罪你啦?”
我一麵說,一麵繞到他麵前來,仔細一看:嗬!這家夥竟然連眼睛都紅了!頓時大感不妙,連連追問起來。
但他就是不理睬我:我拉他的衣袖,搖他的手臂,推他的肩膀,他都沒什麼反應,隻悶不吭聲地瞪著草地。過了不久,我也煩了,索性伸出雙手用力板正他的臉,狠狠瞪他,大聲質問:“你到底有什麼不滿?!”
他終於肯看我,隻是比我還凶,怒道:“我還敢有什麼不滿?我也真笨!被你騙了一次又一次,哪裏還敢有什麼不滿?!”
我頓時氣急,道:“我又怎麼騙你了,我自己竟不知道?!”
他表情更氣:“當初說要走的,是不是你?!”
“是!”我毫不猶豫地大聲回答。
“說既然走了,就應該自力更生,再不留戀以前那種生活的,是不是你?!”
我說過這話?
我想了一想:這話似乎也沒有錯,好吧,那就當我說過吧……於是爽快地點頭。
他咬牙切齒:“那麼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又同以前的那些人糾纏不清?!你是說話不算數,還是根本從一開始就騙了我?!”
我愕然,辯解:“我和以前認識的人糾纏不清?這是哪裏話!我同季秦,絕對是剛認識不久,你莫非看不出來?”
“我就是看不出來!”他又一拳打在樹幹上,“你同他有說有笑,叫人怎麼相信你們是第一次見麵?!”
這個問題若是認真解釋起來,我決不是解釋不了;但這情景使我覺得荒唐,也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所以我怒道:“你簡直無聊!”
“你——”他指著我的鼻子睜大眼睛狠狠瞪我,過了半晌,好似始終想不出該怎麼回嘴,於是又轉身便走!
我本來有些氣憤,想要不理睬他,但是看他一直朝山裏走,走了很遠都不肯回頭看一下,又煩燥起來,心想:臭小子!莫非真準備從此一個人單過,再也不回來?!站了片刻,始終還是忍不住跟了上去;但因為餘怒未消,所以就隻是跟著,也不搭理他。
這個時候,天雖然黑透了,但是山裏的暑氣卻還沒有消散。暑氣、蟬鳴和飛舞的蚊蟲混在一起,使得入夜後的樹林彌漫著一種令人浮躁的微妙氣息。我們本來應該很累了,但是不知怎麼的,就是都賭著那一口氣,悶不吭聲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火堆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後、成為回顧時閃爍在夜色中的一點微光了,他才終於停下來,轉身,悶悶地說:“對不起。”
乍然聽聞這三個字,我以為自己會有十分解氣的感覺——但是沒有,我隻是突然覺得我們倆是這麼地傻,竟然浪費時間走了這麼長、這麼遠的路,於是就立刻笑了起來,向他擺手——
“沒有對錯,我們倆都很笨,所以才不好好休息,跑來走這麼遠的路!”
我說,然後走過去想要拍他的肩。
他笑起來,然後順勢握住了我伸出去的手,微微伏下身來,把頭伏在我肩上。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他竟比我高那麼一點點。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是一開始呢,還是他竟然長高了?
我於是十分鬱悶。
正在努力回想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他究竟有多高的時候,忽然聽見他開口了——
“你要回去了嗎?”他說。
因為就在我耳邊說話,所以我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那看似隨意的口氣之下,有著代表說話人心裏難受的顫音。
我用另一隻手攬住他的肩,故作輕鬆地反問:“我為什麼要回去?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的計劃呢!”
他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似乎稍稍安心了一些,又問:“那麼你一開始就沒有離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