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加澤裏剛走到村口,就見嫂子慌慌張張地向他跑來。
這個平時總是慢吞吞的女人這時雙手提起長袍的下擺,髒汙的臉上滿是汗水,氣喘籲籲的。
他的腦袋開始膨脹,一個聲音在說:“出事了,出事了。”
果然,嫂子跑到他麵前,如果不是他一手扶住,就癱在他麵前了:“救救你哥哥,求你救救你哥哥。”
“告訴我怎麼了?!”
嫂子從地上爬起來,喉嚨裏是困獸般的嗚咽,拉著他又跌跌撞撞地跑向河邊。差不多整個機村的人都聚集到了那個地方。哥哥站在離岸並不太遠的河水中間。湍急的河水在他身子四周打出一連串的漩渦。他一臉驚恐與絕望的表情,張大嘴無聲地哭泣,手裏還提著一把亮閃閃的斧頭。看見他就像遇見了救星,大喊:“弟弟,救我!”
更秋家老三卻在冷笑:“自己跑到河中間去要自殺,現在又要人救他。”
人們真的在救他,一次次向他拋去繩索,繩索拋到身邊,他卻任流水衝走,不肯伸出手去。他還在喊:“弟弟救我!”
可他親弟弟拋出的繩索,他也不肯去接。冰涼的河水不斷衝擊著他,他已經有些站立不穩了。拉加澤裏再次把繩子拋到他身邊,但他仍然沒有伸手,他哭著喊:“弟弟,救我!”
“抓住繩子!我就救到你了!”
老三卻帶著幾個人在旁邊起哄:“你弟弟不行,還是讓警察來救你吧!”
拉加澤裏的腦袋嗡嗡膨脹,就想抓起斧子來跟老三拚命,但他忍住了,哥哥還站在涼冷的河水裏,他聽老三這麼一喊,又往河水深處走去。水漫到了他的胸部,他回過頭來,又喊一聲:“弟弟,我沒有出息,給你丟臉了。”
哥哥的身子再也無力抗拒水流巨大的力量,慢慢地歪倒在河水中間了。河上那些起伏的波浪間,浮起來的是他鼓脹起來的背部的衣衫。拉加澤裏跳入了河中,相跟著,有好幾個人跳下去了。他們才衝出去幾十米,就把哥哥撈起來了。拉加澤裏抱著水淋淋的哥哥走上了河岸。回到家,換上幹衣服,灌了些熱茶和蜜酒,他才止住了顫抖,烏紫的嘴唇有了些血色。他又哭起來:“警察就要來了。”
拉加澤裏這才有時間聽人們細說原委。
就在他聽取崔巴噶瓦教訓的時候,他哥哥提著斧頭去砍一株樺樹,蓋房子時總需要一些零碎的木料。他沒有多少砍樹的經驗,控製不了樹木倒下的方向。於是,樹倒下時砸斷了經過機村的長途電話線。不知道從哪裏來,也不知道到哪裏去的電話線一直伴著公路幹線延伸,但雙江口鎮翻越雪山那段路線太繞了,電話線就從鎮上離開了公路,抄幾十公裏捷徑而穿過了機村。
哥哥喝了些蜜酒過後,竟然暈過去了。可能是驚嚇過度而虛脫了。
晚上,他醒了,看看四周,又開始低聲哭泣。他抓住弟弟的手:“家裏的人就托付給你了。媽媽、侄兒、侄女,還有你嫂子。警察一來,我就要走了。”
拉加澤裏忍不住笑了。
“你不要笑,我不害怕了,剛剛出事時,我很害怕。我想死,可是,我還是害怕。”
“哥哥你不用害怕。”
“現在我不害怕了,我隻是舍不得你們。”
拉加澤裏知道,他心裏還是害怕。倒下的樺樹把電線砸斷時,他隻是坐在那裏發愣,後來,村裏人來了,有人開始嚇唬這個膽小的可憐蟲。更秋家老三說,這一根電線裏有很多人說長途電話,電線一斷,一個鍾頭光是賠郵電局的錢就要幾十萬元。聽到這個,他哥哥就開始哭泣了。他爬到電線斷頭那裏,想接上電線。但有人喊有電,又把他嚇回來了。這時還有人進一步威脅他,讓他回憶過去某些時候,國家有什麼大事要發生時,為了電話的暢通,每一根電線杆下都要派民兵們通宵站崗。老三說,這是國防線路,要是耽誤了解放軍的消息,那就不是賠線,而是反革命,是要掉腦袋的事情了。
這一下,這個懦弱膽小的人就隻好跑到河裏去了。河水不深,他想一死了之,卻又沒有勇氣倒下身去。
拉加澤裏緊抓著哥哥的手,想起哥哥那不堪忍受的驚恐無助,心裏陣陣生痛,不由得掉下淚來。他告訴哥哥,用不著擔心,真的用不著擔心,這些架在電線杆上的明線已經廢棄兩三年了。現在,人們打長途電話,是通過前兩年埋在地下的光纜了。
“你知道的嘛,前兩年不是有施工隊來,挖溝,埋進去這麼粗的光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