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就是‘春心蕩漾、發癡、浪笑、神知乎之’!”
“懶得跟你廢話,腦子壞掉了!”
“不見棺材不掉淚,我早晚會曉得的,你盡管在外麵發騷好嘞。”
啟亮鄙夷地翻了她一眼,走開了……
後來,還是裴思格主動打來了電話。
“阿伍聯係過你麼?”
“沒有,我以為你尋到他了。”啟亮其實反而一直擔心這一點。
“就通了一個電話,再沒打通過,你曉得他會去哪裏呢?”
“不曉得誒——”啟亮腦子裏閃過金山海邊的租屋,“不過——”
“啥?”
“沒啥——”他條件反射改了口,“我隻是覺得——他不可能回家了。”
無論是金山海邊,還是龍華附近的那家浴場,啟亮一個也不想讓她知道,眼下最令他受不了的事莫過於她再回到甄伍身邊。
“廢話!還用你講?”裴思格本以為他有重大發現,轉而就泄了氣,“唉——可憐的美鵑,一定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難得她這麼快就想起了那獨守空房的好姐妹。
“當我什麼也沒講過——你——還好麼?”
“我?很好啊——不是一直都很好麼?”她的語氣有些誇張的輕鬆。
啟亮憶起那晚她赤身裸體蜷縮在月光下的情景,迫切想揭開那個謎。可他終究不敢再提及那晚的事,隻一句“那就好,那就好”,草草結束了通話。收線後,卻又如初戀男孩般臉紅心跳,將手機猛力翻扣在台板上,深深地埋下頭去,象是不把頭塞進自己的褲襠裏,都不足以掩飾內心那萬般羞澀。
美鵑也在打電話,不過不是在找甄伍。她心裏其實清楚極了,他一定又出事了,而且是大事,這回丈夫也許再也回不來了。可她的病顯然是拖不起了,如今那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救命錢,又隨甄伍一道不見了蹤影。她還猜到,啟亮一定沒事,因為第二天袁靜便不再打來電話,好在至今沒有噩耗傳來。
幾天來,她一直盯著那晚為住院而打好的包裹發呆,她想不通丈夫為何又一次欺騙了她,好似他歸來的唯一目的便是那筆保險金……此刻,甄伍仿佛還站在大門口回望這個家,空氣裏彌漫著離別的氣息……直到她想起一個人來——趙寬佑。回過神來,去尋那張名片。
“趙先生嗎?我是Angela,還記得嗎?就是上次在你家裏暈倒的那個——”美鵑不確定趙寬佑那晚的話是不是隨口那麼一說,甚至擔憂他早把此事給忘了。
“哦——Angela啊,記得,怎麼能不記得呢,我最歡喜的就是你了——我還記得我們之間有一份協議沒簽呢,嗬嗬,想通了麼?讓我猜猜——一定是想通了,對吧?不然你怎麼會主動打電話給我呢?嗬嗬嗬。”趙寬佑淫蕩而又自鳴得意的笑,聽筒裏震得美鵑耳膜隱隱作痛,所幸他印象還蠻深刻。
“嗯,那你看我什麼時候方便去找你……”
甄伍推開租屋的窗,低氣壓的陰天令他胸悶。遠眺棉絮般蓋在海麵上的烏雲,灰蒙蒙一片,仿佛要隨海浪一道滾滾而來,但實際上它們隻做出了逼真的翻滾姿態。迎麵吹來一陣濕熱的風,帶著海腥味——甄伍極厭惡的味道。
甄伍跟啟亮不同,啟亮大可以回家,趙鳴也未見得會上門糾纏,他卻不行,因為他足可以預見兩手空空邁進家門後的四目絕望。何況,他才是風暴的中心,厄運會接踵進門,而美鵑又是個病人。
他近來時常會做同一個夢,一個女人,李美鵑的年齡與模樣,卻反複出現在他少年時期的記憶中——他們家以前的一個女房客,隻住了一小段就搬了。那時她隅居在二層的一小間,每天會有不同的男人來找她,正門進,穿堂過,而後總要把木梯踩出風格迥異的響聲。
甄伍那時還小,睡在二三層之間的小亭子間裏,與那女人錯著半層台階。他經常會從門縫裏偷眼望下去,那女人每回開門迎人送人時,總還是衣著整齊得體的。這令他心安,卻同時難免失望。那女人偶爾在送客出門後朝他麵無表情地招招手,示意看到他了,又象是在邀他下來坐坐。招了幾次後,甄伍忍不住真的想進去看看。
後來他真的去了,進門後卻失望極了,房間裏那些簡單家具,基本都是他們家本就為房客提供的,印象中沒多出幾件象樣的陳設與奪人眼球的物件。但有一樣不同,就是他房間裏的那股老房子獨有的黴味,在這裏被香水味取代了。說不好是哪種香,聞多了就自覺以前聞過,無形中把這間房當成了個熟悉的世界。
那女人向來都是恰如其分的淡妝,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標準和普通到無從辨別她的家鄉所在。身上也無繁瑣的首飾,使她看上去素淨又安靜,且不苟言笑。她每次都將洗好的文胸與小褲羞答答藏於一堆衣褲當中一齊端上公用的大曬台上,從不單獨晾曬,幸好甄伍善於發現。她取出剛買的糖炒栗子和老街鬆糕給甄伍吃,臉上還是無笑,淡淡的眼神背後總藏著永遠也看不透徹的心事。
就是這麼個女人,一點點美麗,絕然不俗,卻無半點靈氣,從事著他步入社會後才開悟的職業,卻在他了然一切之前,早已“潤物細無聲”般成了他第一位性啟蒙老師。那女人3年前在老街上又遇見過一次,手裏牽著一個剛會走路的小女孩,眼睛大大,鼻頭塌塌,有些呆呆傻傻的小模樣。而她看上去也是又老又鄉氣,早已不再是老屋幽間裏那朵荼蘼綻放的花。甄伍沒跟她打招呼,想必她也認不出。
後來,隻是聽說,那女人被老公打得遍體鱗傷,在一個乍暖還寒的初春早上,赤裸著下體昏倒在弄堂裏的青石板上。據說是被她男人從二樓窗台上扔下來的,沒有摔死。再後來,確有人一個月後看到她背著簡單的行囊一瘸一拐去了長途汽車站……
甄伍醒來後總會想,性啟蒙,無疑是她了,可關於愛,他卻吃不準,應該不是她,也不大可能是美鵑……他隻記得裴思格第一次走進他辦公室,在他對麵坐下時,那似曾相識的香水味,使他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往近前湊了湊……
這幾天,甄伍一刻也沒閑著。先是去了趟網吧,又去了趟浦江鎮,從一個外號叫“彈簧”的人手裏花了450元拿到一把做工粗糙的鋼珠槍。而後又風風火火去了趟“羅馬假日”,冒充新客潛入,後蒙麵摸索到常麗芳的辦公室裏,用那把鋼珠槍頂在她的腦門上,想逼出趙寬佑風流別墅的地址。卻不料常麗芳是個經曆過些風浪的老江湖,竟麵無懼色。
“想讓我泄露客戶資料?警察都難辦到哦,莫說你這種小嫩包,這叫職業操守懂麼?除非給我個理由,道義上能幫則幫。”
甄伍一急,撩開了麵罩,凶道:“信不信我一槍崩了你,就什麼理由都不需要了。”
常麗芳閉上雙目,大義凜然、英勇就義狀:“有膽就來啊!”
無奈甄伍眼烏珠都快彈落在地,出了一手心汗,還就真是下不去手,僵持了一會後,一屁股癱軟在沙發上。
“你要理由是吧?我告訴你!趙寬佑的兒子和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們,他們父子辦廠借了我的錢,現在我需要那錢來救命,欠債還錢不曉得算不算道義,算不算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