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過後,啟亮徹底消失了。後來牧長淵在診所病房的床上找到了他的手機。程家阿母向警方提供了簽有“邵啟亮”大名的租約,因為第一聲槍響是從那間租屋裏傳出的。而那把在現場輕易被找到的空彈匣手狗上,由於被雨水長時間衝刷、浸泡,最後隻提取到一枚模糊的指紋。指紋鑒定結果出來後,卻又令警方大吃一驚,並為此傷透了腦筋。當新聞發布會上記者問起這一疑點時,警方給出的權威解釋是“所幸無人員傷亡,我們正深入展開全麵細致的調查……”。一周後,措辭稍有不同——“正在進一步深入調查中,務求將工作做到更加細致……”。兩周後,隻剩下了四個字——“無可奉告”……
停在村口的那輛趙鳴開來的SUV,當晚竟神秘失蹤。甚至沒有人曾經看見有這樣一輛車子在那裏停過……
甄伍這段時間,住在瑞金醫院對麵的一家私人小旅館裏。起先人家是死活不肯給他住的,隻因他拿不出身份證。但所謂蝦有蝦路蟹有蟹路,臨時住住,還難不倒他。他叫來老板,跟人講故事,什麼故事?當然不是“犀利哥”的故事,卻比那更催淚。
他用帶點京味的普通話跟人說,他與老婆從北方來,自駕遊到杭州。歸途中不幸遇歹徒,搶了他們的錢,砸了他們的車,還當著他的麵強暴了他已有4個月身孕的老婆,導致其重傷、流產、精神失常。現在他老婆就住在對麵的瑞金醫院裏,隻求收留他一人暫住……說完又拉老板出門看對麵那輛快散了架的MINI,幸好那車是橫過來的,看不到車牌。
老板的第一反應自然是,“那還等什麼?快報案啊!”
甄伍卻麵露難色,稱北方爺們好麵子,老婆遭人淩辱是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否則無顏苟活於世,死了算了。若不是自家走投無路,連老板也不告訴。
老板歎道:“這世道,真是越來越險惡,有錢的作惡,沒錢的做夢,餓肚子的作案——也怪你們這些有錢人平日裏太招搖,唉——小兄弟,跟我來吧。”
老板把他領到後麵一間堆滿雜物的小房間,牆壁上立靠著一張又髒又破的席夢思。甄伍已經很滿足了,千恩萬謝。然後轉臉就把車給開走了,那車是說什麼也不敢上街了,破成那樣,連交通協管員都敢隨手攔下來盤問幾句,就更不要說那些隔幾個路口就打一樁的啤酒瓶蓋頭了。他把MINI車送進了臨時設在一片未開工的荒地上的停車場,向管理員交了1個月的停車費。然後帶著車上剩下的15捆錢,去了趟銀行。
他其實也想過要去投靠常麗芳。可再一想,一兩晚也許行,多了便不現實了。說到底那女人不止他一個男人,且本身都還依附著其他“實力派”男人,八成會顧他不得反生厭。不過,倒可以成為一條督促她辦事的“催化劑”……
離開上海,對於甄伍而言已變得迫在眉睫了。接下來的幾天裏,他催命奪魂般纏著常麗芳,揚言若再無大的進展,他便要搬到她家去長住了,總不見得讓他流落街頭。
常麗芳當然不會拿他的脅迫當回事,隻不過多半是看在美鵑的份上,以為他是帶著美鵑一道走,所以操辦這事也還算是盡心盡力。尤其是近一段時間,說她費盡了心機的確誇張了些,卻也著實傷了些腦筋。甄伍偏還非台灣不去,選擇餘地便又小了許多。
她先是找了幾個福建、廣東一帶的蛇頭,敲定了一條稍大些的偷渡船。月內走的這一批,帶隊的是為首幾名骨幹成員,有經驗,應變能力也強。但畢竟那是拿人當豬羅對待的野蠻裝卸活,似乎是太委屈了他倆,思前想後放棄了。
後來,又聯係了一條有海關路子的走私船,花高價換得了搭順風船的“VIP貴賓席”,據稱這船是說走就走。條件改善了許多,且有海關路子,可要命的是,風險指數不減反增,隻因運輸標的物實在太彪悍——人體器官,這也正是“說走就走”的玄機所在了。那些人通常是做死刑犯家屬生意的,這邊取了那邊就得立刻發貨,耽擱片刻也就白花了銀子。無奈,這條路也還是走不通。
再後來,常麗芳又幾經周折,通過道上的朋友,終於為甄伍鋪設了一條通往對岸的“海上綠色通道”。計劃大體是這樣,常麗芳的朋友為她聯係到一艘往返於兩岸,專運生鮮蔬果的集裝箱貨輪,受益於《兩岸經濟合作框架協議》(ECFA),這艘貨輪是專門保障農產品貿易的近海物流船隊中的一艘,主要用於滿足兩岸各類農產品的展銷會、訂貨會、洽談會的物流供給。
這船春節後從廈門同益碼頭出發,空箱返航回台灣。倒不需要甄伍專程趕往廈門去登船——去了實際上也很難上去,而是去崇明島南端東旺沙的海邊等船,屆時會有一艘海上快艇前來接應。上了船一直往南開,繞經杭州灣、舟山群島,駛往台灣海峽澎湖列島。該貨輪會在金門碼頭臨時靠岸,快艇隻要在它抵達碼頭之前半道與之彙合並實施登船即可。
對甄伍這條喪家之犬而言,這也許是目前為止安全係數最高,也最“體麵”的偷渡方案了。他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病床上的裴思格。裴思格喜極而泣,緊緊握住甄伍的手,熱淚盈眶,道:“ECFA威武——還是黨的政策好哇!”其實她壓根不懂“ECFA”是個什麼玩藝,隻曉得全賴那樣一項政策送他們平安出海。
甄伍每天都會來醫院看裴思格,每天都給她房間的花瓶裏換一束最新鮮的鬱金香,可他卻沒再跨入美鵑的病房半步。他在心裏“無私”地想,那個戴黑邊框眼鏡的臭小子,倒是不怎麼惹人厭,假如美鵑往後跟了他,倒也是退而求其次能夠接受的一個現實。進而他又自我安慰了一番,認為自己最大的問題就是太貪。假如一生隻能與一人相守,那麼美鵑身上的那種好,便是他這種人無福消受的。
其實,有件事是甄伍絕對想不到的,一個月後,裴思格真的懷孕了。那時,裴思格已康複出院,由她出麵,在甄伍送她的那所公寓附近另租了一間房。那天早上,裴思格突然想到例假已遲到了10天,便去樓下的便利店買了測孕試紙。一驗嚇了一跳,這可是她人生中的頭一回。但她最擔心的是甄伍知道後又會來跟她商量帶不帶她走的問題,所以決定瞞下來。心想反正也都快元旦了,春節也不過就是下個月,再忍一忍,到了對岸再想辦法。
之後,甄伍就成天窩在那小房間裏上網、打遊戲,哪也不去,一日三餐都是裴思格為他從外麵帶回來。
臨近元旦時,牧長淵出人意料地打來一通電話找甄伍。甄伍聽他自我介紹了好半天,才跟美鵑對上號,他若不打來,甄伍幾乎要把這人給淡忘了。甄伍料定他是從美鵑那裏得到號碼,且未經美鵑應允私下打來的,便不給他好語氣。
“有話直說吧,我很忙的。”
“你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牧長淵的普通話相當蹩腳,情緒激動時便更糟。
“怎麼說話呢?你老幾啊?”甄伍一聽也怒了,心想還輪不到你來向我興師問罪吧。
“李美鵑是多好的一個女人,對你又是死心塌地,你怎麼能無情地拋棄她呢?”
甄伍這下聽出來了,這小子至今都還把美鵑的大名掛在嘴邊,生分得讓人不得不聯想到,他八成是在美鵑那什麼也沒得到,軟釘子卻一定沒少碰。他一方麵感到些許安慰,另一方麵卻又替美鵑擔憂起來。
甄伍的敵對情緒驟然降溫,答非所問道:“應該是已經出院了——近來她身體還好嗎?都是怎麼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