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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回候機大廳,好不容易找到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埋著頭不願動彈。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該記住的東西怎麼說沒就沒呢?

“李成功,你是造了什麼孽啊?”我低聲自言自語。

我板著手指頭,像清點戰後物資一樣細數腦袋裏還裝著什麼。

我能把乘法口訣全背完,記得四大名著分別是誰寫的,也知道別人說:“Hi,howareyou?”的時候該回“Fine,thankyou,andyou?”……給了自己一巴掌,要這麼數下去得把小學到大學的全部知識都一一回憶一遍,啥時候能數清楚?總而言之,我記得一個正常大學畢業生該記得的基本學科常識。

然後,我知道在機場有問題要去找問詢台,知道身份證是什麼樣子,也知道吃喝拉撒都該去些什麼地方才能解決,就是說我在現代社會裏的生存技能沒有受到影響。

接下來,我能想起今天是2010年2月11日,後天就是除夕,今天機場這麼多人一定是都趕著回家過年的緣故,也就是新聞裏常說的“春運”。這麼看來我的基本邏輯推理能力也沒落下。

再接下來,該看看我失去了什麼。

首先,什麼人會把他生產的皮具叫做“愛馬屎”?

我又給了自己一巴掌,愛不愛馬屎或者愛別的什麼屎這重要嗎?

重新來,首先,我對我自己了解多少?

捧著腦袋想了半天,我驚恐的發現,我居然一點都不了解我自己,不了解這個名叫“李成功”的男人。

他性格怎麼樣?他愛吃什麼?他喜歡什麼類型的美女?他最拿手的是什麼?他的夢想是什麼?

零,我對自己的了解全都是零。

其次,我對我擁有的社會身份了解多少?

人是社會性的動物,每個人在這個群居社會裏都有個獨屬於他的身份,“職業”就是身份最顯著的標簽,人們在談到某人的身份時,問的最多的無非就是“那家夥是幹什麼的?”

可是現在我除了知道自己身在石家莊,老家在湖南長沙,對於自己的身份一無所知,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我絕非泛泛之輩,否則身上這套像模像樣的裝束,還有那個能讓女地勤驚歎的限量版“愛馬屎”皮包從何而來?

該有的疑惑在鏡子前我就都想過了,這顆出了毛病的腦袋一時間給不了我任何答案。我苦笑兩聲,視線又一次落在身邊那隻名叫“愛馬屎”的手提包上,它安靜的躺在一邊,回望著我。

既然我的身份證是從這包裏找到的,那麼毫無疑問我就是包的主人,包裏肯定有承載我記憶的物件。念頭一起,我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拿過皮包,拉開拉鏈。

裏麵的東西不多,占據最大空間的是兩個毛絨玩具,一個是通體白色笑得很陽光的小羊,另一個是渾身灰色帶著頂破氈帽的傻狼。我一定是個很有童心的人,不然解釋不了我為什麼要隨身帶兩個傻乎乎的玩具。

夾層裏有一個黑色的手機和手機的配套充電器,我拿出手機來前後左右地擺弄了一陣。機身後蓋上印了一個被咬掉一口的果子,下麵還有一個單詞,我試著翻譯一下,應該是“我手機”。真是無法理解這些搞山寨電子產品的無良廠商,連“i’sphone”(我的手機)都能少印一撇和一個“s”。

既然有一個咬了一口的果子,那就叫它“咬果”牌手機吧,名字雖然不怎麼樣,重要的是手機裏肯定存的有能幫助我找回記憶的線索,或許一張照片一條短信就能讓我回想起一切。

想到這兒,我興奮地摁亮咬果手機的屏幕,上麵出現一個滑鍵,我按著提示滑動滑鍵,又出現了要我輸入密碼的提示。

這不逗我嗎?我怎麼可能記得住密碼?

我興味闌珊的把我的生日拆成幾個數字組合輸進去,結果都是“密碼錯誤”。

看來眼下要立馬解開手機屏鎖不太現實,我失望的把咬果手機扔回包裏,又在裏麵翻了翻,從中拿出一封紅色的治療建議書。

建議書的封麵上有幾個醒目的大字:“華北巔峰腦科醫院歡迎您”,下麵是一個戴著厚眼鏡的,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拿著大腦構造簡圖露出一臉癲瘋的笑。

我打開治療建議書,略過那些複雜的醫療數據表,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在頁腳處有一個亂得能逼死人的草書:建議盡快就診,以免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期。落款:朱仕雄。

朱仕雄!這名字我有印象!

我急忙站起身快步跑到剛才被夫妻倆搶占的座位旁,那一對智取座位的夫妻倆見我氣勢洶洶地跑回來,緊張得靠在一起。我沒理他們,站在旁邊往對麵牆壁看去。

二十分鍾前,那陣突如其來的黑暗消散後,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張占據半麵牆壁的巨幅廣告,那個穿白衣的中年男人和我手裏建議書封麵上的是同一人,他頭頂上是一行宣傳“華北巔峰腦科醫院”的廣告語,旁邊是他的頭銜:國內第一腦科專家,朱仕雄。

一些連續的畫麵組成一小段電影,在我的腦子裏閃回,我想起自己坐在光潔明亮的就診室裏,桌子對麵是朱仕雄,一隻手裏拿了張X光片,另一隻手在自己的腦袋上比劃,語重心長的對我說:“李成功先生,深表遺憾的通知您,根據我們醫院的診斷,您的頭疼和失眠症狀是因為大腦左半球腦葉上長了一顆小小的血塊,喏,就是這個位置。”

我有點被嚇到了,“你不會說的是腦癌吧?”

“不不不,沒那麼嚴重,”朱仕雄醫生擺擺手,“也就是您的工作壓力和不規律的休息習慣引起的一點血腫,現在隻是拳頭,不不,米粒大小,在我院治療五個半療程就能痊愈了。”

我的腦子裏,有血塊。當時我沒有哭天喊地抱怨上天待我不公,也沒有恐懼得抱著主治醫生的大腿求他救救我,我心裏盤算的是如果選擇治療得耽誤我多少時間。

現在看來,我真懷疑那個沒把性命當回事兒的李成功不是我本人。

見我不說話,朱醫生用帶著點恐嚇的口吻道:“腦血塊壓迫到了大腦皮層記憶區,如果不及時治療,有可能會影響你的記憶力,最壞的結果是引發失憶,甚至也不排除癌變的可能性。”

回憶的電影在這裏中斷,我想不起後來我是不是聽了朱仕雄的建議,老老實實的去巔峰醫院做治療,不過反正現在我也失憶了,治沒治療似乎都沒多大意義。與其悔不當初,不如坦然接受現實。

我走回位於角落的位置,留下驚魂未定的夫妻二人對著我的背影暗罵“神經病”。

治療建議書放回包裏,我又拿出其中最後一件東西,錢包。

在問詢台那邊,我的身份證就是從這隻錢包裏找到的,裏麵必定還藏著有價值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