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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冬天氣溫可能不如北方那麼低,可是南方多雨,如果遇上一個下著絲絲冷雨的冬夜,那感覺就像是在巨大的冷庫裏有人不停的對你撒冰渣子。
不巧的是,除夕前一天,我從返回武漢的客車上下來,就碰上這麼一個冷雨冬夜,從天而降的寒冷緊附在皮肉上,猶如一根刺入骨髓的尖刺,怎麼甩都甩不掉。
走了沒幾步心裏就直呼受不了,路上的橋壞了,今晚肯定是沒車走,趕緊找個旅館先住下吧,明天再說。我打定主意,凍僵的雙手湊在嘴邊,一邊往手上嗬吐呼吸一邊在客車站附近找尋旅館。
幾個裹著厚實衣物的路人腳步匆匆的經過我身邊,我聽見其中一個說老婆肯定在家裏煲好湯等他,他得趕緊回去。
聽了這話,我心裏泛出一陣淒涼的苦澀。每個人都有家,每個人都想趕緊回家,可是我李成功想回家過個年咋就這麼難。
目光掃過車站附近的旅館招牌,令人眼花繚亂的霓虹燈妖冶地閃著。我抽抽鼻子,往其中一個牌子走去,在一派“任君爽旅社”“浪朗賓館”“小妹多酒店”之間,這個名字叫“霞芳招待所”的住處至少稍微顯得低調而清新。
走到招待所門口,我的手放在推門的把手上,還沒用力,我又收回手來。
在門口旁邊的房簷下站了一個人,兩個大包放置在腳邊,他兩隻手緊緊的交疊在胸前,藏在袖口裏,頭上的棉帽濕漉漉的,護耳棉放下來包住耳朵,可是在寒冷的雨夜裏這沒有多大作用,他仍是被凍得渾身瑟瑟發抖。
我走到屋簷下和他並排站在一塊兒,他發現了我,卻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睛盯住我。霓虹燈下,能看清他凍得通紅的臉。
我沒試著從他的眼神裏找尋什麼,隻是默默的站在他身邊。右手伸到內兜裏,摸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摸什麼,事後想想,我那時候應該是想摸煙出來抽吧。
男人之間無言以對時,抽煙是化解尷尬的最好方式。
“給了多少錢?”問這話的同時我兩眼望著燈火稀疏的武漢,冬雨和長江的水霧浮在這座喧鬧的城市上,看不真切。
牛耿的雙手從袖口裏抽出來,他低頭看著兩隻握得緊緊的拳頭,淡淡地說:“所有的都給了。”
“別人給你送回來了嗎?”我問。
牛耿抽抽鼻子,沒說話。
我忽然很想笑,不是幸災樂禍的笑,也不是對牛耿發出的嘲笑,而是無奈的苦笑。堅持自己的一番好意,甚至不惜與我決裂,最後結果卻是遭人欺騙,騙得身無分文的牛耿在冷雨裏站了大半夜,想到這些,我都替牛耿感到無奈。
“誒,你不是會看人眼神嗎?怎麼樣,別人的眼神真不真?”我又道。
牛耿的頭埋得更低,挼著開線的衣角。
“說話啊你,我不讓你上當的時候不是說我不是人嗎?現在你說說誰不是人?”
“你不是走了嗎?”牛耿抬起頭,翹著下巴做出還擊,“咋又回來了?”
這話還真問住我了,他是讓人騙,我是點背到家,我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吐出口氣,肺裏的溫暖氣息剛噴出口就化成白霧,倒也跟抽煙似的。
“我願意,你管得著嗎?”我往牛耿那邊探了探身,挑釁地說,“我就想回來看看騙子是不是真把錢給你送回來了。”
牛耿扁了扁嘴,自知說不過我,隻好移開眼睛。
語言上壓倒牛耿反而讓我有種暢快感,回不了家的鬱悶這下淡了點,我乘勝追擊,“你這樣的傻子活該被人騙,知道嗎?”
“我願意,你管得著嗎?”牛耿轉過頭,硬氣地說。
“嘿,你還嘴硬?”我與牛耿倔強的目光對視。
“騙了才好呢,”牛耿理直氣壯地說,“騙了說明沒人病,沒人病更好。”
說句真心的,牛耿這句話結結實實的觸動了我,不管他是自我安慰還是跟我抬杠。我看得出,他在受騙以後心裏的那種簡單質樸仍然沒有變,女騙子的行徑沒有撲滅牛耿的善良,這才是最幸運的。
我怎麼替牛耿操起心來了?這小子不就是在牛家村救過我一次嗎?萍水相逢出手相助我就得拿他當結拜兄弟?
我仰起頭,看著夜空裏飄下的雨點在閃耀的霓虹光裏浸染成各種顏色。別不承認了,從石家莊的機場開始到武漢的客車站,兩天一晚,牛耿已經讓我有一種感覺:有他和我一起經曆這趟倒黴之旅,還不算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