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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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老師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辛晴,三年前她從美術學院畢業,來到這座長江邊的小鎮,成為曙光小學的一名老師,在這裏她遇上了善良的湖北男孩,吳濤。

曙光小學是希望工程小學,收錄的都是家裏窮上不起學的孩子,另外還有相當一部分是福利院裏未被領養的孤兒。吳濤在曙光小學教音樂和數學,他對孩子們無私的愛吸引了辛晴,兩個年輕人很快墜入愛河。

曙光小學的學生都是苦孩子,最不幸的卻是那些因為先天殘疾而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孤兒,想領養子女的人自然也不會選擇這些有缺陷的孩子,大部分殘疾孤兒人生的前十八年,注定屬於冰冷的孤兒院。

辛晴和吳濤任教的第一年就注意到了這些“上帝咬過的蘋果”,他們決心幫助這些孩子,至少讓他們悲苦的人生起點多一絲溫暖,多一抹色彩。

“其實他們並不比正常孩子笨,”辛晴把洗好的碗放好,回頭看她的學生時臉上掛著自豪的笑意,“我這屋裏的九個孩子有的不能說話,有的聽力有問題,有的是肢體殘疾,但他們的小腦袋裏藏著各式各樣的天賦,你看那個沒有左小臂的女孩,她叫方潔,所有詩詞她讀兩遍就能背下來,她旁邊紮辮子的小姑娘,是聾啞孩子,跳舞跳得可棒了,還有這邊這個男孩,雙腿畸形,可是他二年級就能解六年級的數學題,還有這個男孩阿平,出生時因為腦積水而先天腦癱,可是他對古典音樂的領悟力讓學音樂的吳濤都自愧不如。”

我和牛耿的目光跟隨著辛晴,落在這些孩子一塵不染的臉上,落在他們澄澈如水的眼睛裏。

“我和我男朋友很愛他們,我們竭盡所有來幫助他們,”辛晴笑著說,“既然沒有辦法修複他們的身體,那就想辦法美化他們的心靈。我們教他們畫畫,教他們欣賞音樂,讓他們樂觀的麵對人生苦難,哦,對了,我這裏還有個孩子——”

她指著坐在牆角的一個男孩,那孩子比其他孩子都壯得多,幾乎是個青少年。他的注意力始終放在身前的畫板上,從頭到尾都沒見他轉一下身,動一下眼睛,仿佛他的世界裏除了畫板,就隻剩一片空白。

“——他叫小宇,快要過十九歲生日了,是我年齡最大的學生,”辛晴望著小宇的背影,慈愛地道,“他沒有生理殘疾,可是他不會跟周圍的人交流,在他的眼裏其他人都是不存在的。”

“自閉症。”我緩緩吐出三個字。

“對,小宇是個自閉症患者,”辛晴點點頭,說,“這種神秘的心理疾病是精神的不治之症,我們也沒有錢送他去專門的療養院,十八歲以後又不能繼續住在福利院,我和吳濤就把他接來和我們住在一起。”

辛晴示意我們去看貼在牆上的油畫,在裂了縫的牆壁上,貼了不少世界名畫的臨摹作,有達利的《時間的永恒》,高更的《塔希提少女》,畢加索的《哭泣的女人》,還有梵高的《星空》。

“天啦,都是小宇畫的嗎?”我驚歎道。我不懂美術,作為一個隻會看畫得像或不像的藝術盲,我隻能說小宇的作品足以亂真。

“是的,都是他的作品。”辛晴驕傲地說。

或許在藝術行家眼裏,那些臨摹作品存在許多瑕疵,可是小宇是個未經專業訓練的自閉症患者,當美術係的學生在明亮的教室裏對著石膏練習透視法時,小宇可能正餓著肚子擠在陰暗的房間裏,用廉價的畫筆油彩臨摹舊報紙上的一幅黑白畫。

“我們答應孩子們,等春天來的時候,帶他們去江邊看油菜花,去寫生,”辛晴繼續講她的往事,“後來我和吳濤去給孩子們買新油彩,回來的路上出車禍了,吳濤走了,我的臉也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說到這些辛晴一直保持微笑,雖然聲音有點哽,淚水在她的眼角打轉,卻始終不掉下來,“那個孩子名字叫羽毛,她得的是先天性視網膜脫落,從出生那天起就沒看見過光,而且就算做了手術,眼睛複明的幾率也隻有四成,後來我跟吳濤約好,等治好羽毛的眼睛,我們倆就結婚。”

辛晴深吸兩口氣,用力往上翹起嘴角,“我特別想治好她的眼睛,即使吳濤走了我也不願意放棄,我想帶她去看油菜花,帶她看小宇哥哥畫的《星空》,我覺得我應該撐下去,但是我實在是撐不住了,那天……”

她的嘴角低下來,一串晶瑩的眼淚劃過臉側的傷疤,“那天,我碰見你們的時候,身上一分錢也沒有,羽毛就躺在手術台上,醫院也等到極限了,我想盡一切辦法也湊不齊最後那一千三百塊錢,我實在是走投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