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室裏放滿了朋友們送來的糖果和各式各樣的禮物。在這些人中間,肯定有些人希望我以後能做他們的情婦。如果他們看到病魔已經把我折磨成了什麼樣子,我想他們一定會嚇得逃跑的。
普律當絲用我收到的禮物來送禮。
天氣冷得都結冰了,醫生對我說如果天氣一直晴朗下去的話,過幾天我可以出去走走。
一月八日
昨天我坐著我的馬車出門,天氣很好。香榭麗舍大街人頭攢動,真是一個明媚的早春。四周一片歡樂的氣象。我從來也沒有想到過,我還能在陽光下找到昨天那些使人感到喜悅、溫暖和安慰的東西。
所有的熟人我幾乎全碰到了,他們一直是那麼笑逐顏開,忙於尋樂。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有那麼多啊!奧林普坐在一輛N先生送給她的漂亮的馬車裏經過,她想用眼光來侮辱我。
她不知道我現在根本沒有什麼虛榮心了。一個好心的青年、我的老相識,問我是不是願意去跟他一起吃夜宵,他說他有一個朋友非常希望認識我。
我苦笑了笑,把我燒得滾燙的手伸給他。
我從未見過誰的臉色有他那麼驚惶的。
我四點鍾回到家裏,吃晚飯時胃口還相當好。
這次出門對我是有好處的。
一旦我病好起來的話,那該有多好啊!
有一些人在前一天還靈魂空虛,在陰沉沉的病房裏祈求早離人世,但是在看到了別人的幸福生活以後居然也產生了一種想繼續活下去的希望!希望病愈隻不過是一個夢想。我又躺倒了,身上塗滿了燙人的藥膏。過去千金難買的身軀今天恐怕是一錢不值了!
我們一定是前世作孽過多,再不就是來生將享盡榮華,所以上帝才會使我們這一生曆盡贖罪和磨煉的煎熬。
一月十二日
我一直很難受。
N伯爵昨天送錢給我,我沒有接受。這個人的東西我都不要,就是為了他才害得你不在我身邊。
哦!我們在布吉瓦爾的日子有多美啊!它們在哪裏啊?
如果我能活著走出這個房間,我一定要去朝拜那座我們一起住過的房子,但看來我隻能被抬著出去了。
誰知道我明天還能不能寫信給你?
一月二十五日
已經有十一個夜晚我沒法安睡了,我悶得透不過氣來,每時每刻我都以為我要死了。醫生囑咐不能再讓我動筆。朱利·迪普拉陪著我,她倒允許我跟你寫上幾行。那麼在我死以前你就不會回來了嗎?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此永遠完了嗎?
我似乎覺得隻要你來了,我的病就會好的。可是病好了又有什麼用呢?
一月二十八日
今天早晨我被一陣很大的聲音驚醒了。睡在我房裏的朱利馬上跑到飯廳裏去。我聽到朱利跟一些男人在爭吵,但沒有用處,她哭著回來了。
他們是來查封的。我對朱利說讓他們去幹他們稱之為正義的事吧。執達吏戴著帽子走進了我的房間。他打開所有的抽屜,把他看見的東西都登記下來,他仿佛沒有看見床上有一個垂死的女人,幸而法律仁慈,這張床總算沒給查封掉。
他走的時候總算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可以在九天之內提出反對意見,但是他留下了一個看守!我的天啊,我將變成什麼啦!這場風波使我的病加重了。普律當絲想去向你父親的朋友要些錢,我反對她這樣做。
一月三十日
今天早晨我收到了你的來信,這是我渴望已久的,你是不是能及時收到我的回信?你還能見到我嗎?這是一個幸福的日子,它使我忘記了六個星期以來我所經受的一切,盡管我寫回信的時候心情悒鬱,我還是覺得好受一些了。
總之,人總不會永遠不幸的吧。
我還想到也許我不會死,也許你能回來,也許我將再一次看到春天,也許你還是愛我的,也許我們將重新開始我們去年的生活!
我真是瘋了!我幾乎拿不住筆了,我正用這支筆把我心裏的胡思亂想寫給你。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總是非常愛你,阿爾芒,如果我沒有這種愛情的回憶和重新看到你在我身旁的渺茫的希望支持我的話,我可能早已離開人世了。
二月四日
G伯爵回來了。他的情婦欺騙了他,他很難過,他是很愛她的。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的事業不太妙,盡管這樣,他還是付了一筆錢給我的執達吏並遣走了看守。
我向他講起了你,他答應我向你談談我的情況。在這個時候我竟然忘記了我曾經做過他的情婦,而他也想讓我把這件事忘掉!他的心腸真好!
昨天公爵派人來探問我的病情,今天早上他自己來了。
我不知道這個老頭兒是怎麼活下來的。他在我身邊待了三個小時,沒有跟我講幾句話。當他看到我蒼白得這般模樣的時候,兩大顆淚珠從他的眼睛裏滴落下來。他一定是想到了他女兒的死才哭的。他就要看到她死第二次了,他傴僂著背、腦袋耷拉著、嘴唇下垂、目光黯淡。他衰朽的身體背負著年老和痛苦這兩個重負,他沒有講一句責備我的話。別人甚至會說他在暗暗地慶幸疾病對我的摧殘呢。他似乎為他能夠站著覺得驕傲,而我年紀輕輕,卻已經被病痛壓垮了。
天氣又變壞了,沒有人來探望我,朱利盡可能地照料著我。普律當絲因為我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給她那麼多錢,就開始借口有事不肯到我這裏來了。
不管醫生們怎麼說,現在我快死了。我有好幾個醫生,這證明了我的病情在惡化。我幾乎在後悔當初聽了你父親的話,如果我早知道在你未來的生活中我隻要占你一年的時間,我可能不會放棄跟你一起度過這一年的願望,至少我可以握著我愛人的手死去。不過如果我們在一起度過這一年,我也肯定不會死得這麼快的。
上帝的意誌是不可違逆的!
二月五日
喔!來啊,來啊,阿爾芒,我難受死了。我要死了,我的天。昨天我是多麼悲傷,我竟不想待在家裏,而寧願到別處去度過夜晚了,這個夜晚會像前天夜晚一樣漫長。早晨公爵來了,這個被死神遺忘了的老頭子一出現就仿佛在催我快點兒死。
盡管我發著高燒,我還是叫人替我穿好了衣服,乘車到了伏德維爾劇院去。朱利替我抹了脂粉,否則我真有點兒像一具屍體了。我到了那個我第一次跟你約會的包廂;我一直把眼睛盯在你那天坐的位置上,而昨天那裏坐著的卻是一個鄉下佬,一聽到演員的插科打諢,他就粗野地哄笑著。人們把我送回家時,我已經半死不活。整個晚上我都在咳嗽吐血。
今天我話也說不出,我的胳膊幾乎都抬不起來了。我的天!
我的天!我就要死了。我本來就在等死,但是我沒有想到會受到簡直無法忍受的痛苦,如果……
從這個字開始,瑪格麗特勉強寫下的幾個字母已看不清楚了。
是朱利·迪普拉接著寫下去的。
二月十八日
阿爾芒先生:
自從瑪格麗特堅持要去看戲的那天起,她的病勢日漸加重,嗓子完全失音,接著四肢也不能動彈了。我們那可憐的朋友所忍受的痛苦是無法描述的。我可沒經受過這樣的刺激,我一直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