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遲到了一天,沒趕上馬其頓詩歌節的開幕式。睡了一覺醒來,已是23日,頭一個節目是郊遊、野餐,參觀一個古教堂。

大隊人馬正出發的時候,來了位熱心的同胞。這位同誌久住南斯拉夫,塞爾維亞語不錯,據說也會馬其頓語。真會不會我說不清,但看得出他和馬其頓的每一個文人都挺熟、也很親熱,他很熱情地問候了我,又熱心地問關於《南斯拉夫詩集》出版的情況。我告訴他,他們選的這本是《南斯拉夫馬其頓詩集》,其中他們選了數首詩人W的詩,這位詩人的詩在國際上很有影響,對他的藝術成就是沒有爭議的,但是他算哪個國家的人卻大有分歧,這有點像中國的孟薑女的故事。兩家鄰居,一牆為界。突然從牆根底下長出一棵葫蘆來。藤蔓在孟家院中生長,長到牆頭又向薑家伸延過去,在薑家屋頂上結了個葫蘆,葫蘆成熟後剖開一看,裏邊有個漂亮的小姑娘。孟家說這姑娘應姓孟,屬於孟家;薑家說這姑娘應姓薑,屬於薑家。雙方爭執不下,村人也無法勸解,隻好去告狀。官老爺判為兩家共有,小姑娘起名叫孟薑。但20世紀的國際爭端是找不到一個官老爺來作判決的。作為雙方的朋友的第三者也難以介入,隻有勸他兩家友好協商,他們自己沒爭出個結論之前,第三者不宜表態支持任何一方麵,不然隻會使矛盾複雜化。

這位同胞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走了。當頭一瓢冷水,使我預感到麻煩之嚴重。便沒有心情再去郊遊。我告訴鄒荻帆同誌說身上不舒服,便一個人留了下來。

他們走後,我先用電熱杯燒了點開水沏茶。喝足了茶,精神振奮了些,便一個人出去漫步。南斯拉夫的旅館不備開水,但允許你自己用電熱杯燒,使喝慣熱茶的中國人還能對付。後來我到民主德國如法炮製,電熱杯卻叫柏林飯店給沒收了。它既不備熱水,又不許自己燒,迫著你光喝冰鎮礦泉水。看來還是南斯拉夫的旅館講理。

斯特魯卡市南邊臨奧赫裏特湖,旅館就在湖邊,打開窗子能聽到濤聲。看到青年們在湖邊遊泳和接吻。這湖朝北開了個口,就流出一道湍湍的小河來,河水和湖水都出奇的清,出奇的藍,出奇的幹淨——沒有一片草葉、一根樹枝,人和魚潛遊在水下,岸邊的人看得很清楚。河上架著兩道橋,橋很平常,既不寬大也沒有建築藝術,裝飾藝術上的特色可是挺出名。因為每年詩歌節時都在河岸開朗誦會,各國詩人都在橋上朗誦自己的詩,觀眾就散在河兩岸欣賞,在這橋上還頒布“金環獎”:也是一項國際榮譽。

我出了旅館,先走到湖邊,湖邊是沙礫地,沙礫呈黑色,不像海邊黃色的沙灘。因為天還早,人不多。先碰到一個老太太,一個人坐在石凳上,手裏拿著半張舊報紙坐在那兒發呆。我怕打擾她就悄悄從她身後走過。走到有幾棵杉樹的地方,拉開架子打太極拳。剛打了個起勢,一男一女兩個青年擁抱著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輕輕說笑,走到距我不遠處的另一石凳上坐了下來,我想他們是要親熱一下。我在這兒不動,他們覺得不方便,定會自己離去,就還繼續打我的太極拳,並且不斷用眼角掃他們,誰知他們並沒有走的意思,一邊用眼角看著我一邊抱得更緊。中國人雖然自古以來就會與異性擁抱,但還不大習慣看別人擁抱。我覺著挺別扭,隻好收了拳,匆匆離去,走到他們身邊時,兩個人鬆開手,衝我笑著點點頭說:“功夫?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