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東家的槍法不錯。

海邊鹽灘上,看到一群騰空而起的海鷗或展翅飛翔的魚鷹,大東家手起槍響,準有一撮銀亮的羽毛留在空中。而脫離那撮羽毛的海鷗或魚鷹就像空中飄落下個布口袋似的,飄飄搖搖地急墜而下。隨著不遠處水溝裏“撲”的一聲響,一大朵潔白的水花便綻放開了,那隻漂浮物,伴隨著一縷縷殷紅的血絲,就一動不動地漂浮在水裏了。

東家看到那獵物很高興!

東家的高興,不是用開懷大笑來表達,而是極為得意地把他手中的槍扔給他的馬夫,高吼一聲:“嗨!你也來一槍,田九。”

東家外出打鳥,大都是田九跟在身旁。有時,大管家陳三也圍其左右。但,那樣的時候少,陳三管的事情多,他忙。

偶爾東家帶陳三出來,那是專門給他尋開心的。

田九為東家趕車,東家走一步,他跟一步。東家在玩槍高興的時候,總是要喊呼田九也來一槍。

田九捧著槍,哪裏敢放喲!他假裝連槍栓都找不到。左右擺弄一氣兒,末了,還是堆一臉憨憨的笑。把槍還給東家了。

這事情,若換了陳三,他是無論如何也要向空中放它個一槍半響的。

陳三是大管家不說,還深得三姨太的寵愛。至於,私下裏,他們兩個人偷雞摸狗的事,外麵有傳言,東家也早有察覺。但東家隻裝做什麼都不懂。田九就不行了。他沒有那個膽兒!

那膽兒,不是你敢不敢摸槍,而是你有沒有那資格在東家麵前去耀武揚威。

東家呢,有時會手把手地教給田九,如何握緊槍托、扣緊扳機、瞄向空中哪隻飛鳥。

盡管如此,田九還是一槍都沒有單獨放過。有幾回,那槍雖然是響在田九的手上,可瞄準的一刹那,是東家幫他扣響扳機的。

不過,那樣的時候,東家一定是遇到什麼喜事了。

這一年,海鹽大獲豐收,東家高興。

臘月二十三,東家把田九和陳三,都叫到後院喝酒。

說是後院,其實就是在三姨太房中。

酒桌上,東家說了這一年陳三和田九的辛苦,又說了明年的打算。等說到大家都高興的時候,東家去裏屋摸出槍來,說去鹽場上比槍法——打鳥。

陳三那個樂喲!連拍大腿,說:“好!”

三姨太也想去,可她酒桌上貪杯了,沒離開酒桌,就說頭暈。東家讓陳三扶她到裏屋躺下。隨即讓田九套馬、備車,一同去了離鹽區最遠的一塊海灘。

那裏人少,各種海鳥多。

東家說,今天他少放幾槍,讓陳三過把槍癮。另外,還要想法子把田九的槍法教會。

開始,田九認為東家是說給他們高興的,沒想到到了鹽區後,東家把一發發鋥亮鋥亮的子彈推上槍膛後,單手握著槍管,問田九和陳三:“你們兩個,哪個先來?”

陳三雖推讓田九,田九哪能不知趣呢,田九立馬把陳三推到東家跟前。

東家在遞槍給陳三的時候,囑咐他一定要瞄準了再扣扳機。

陳三說:“懂!”

“小心走火!”

陳三說:“老爺,你放心!”

陳三跟大東家出來打鳥已不是一回,多少也懂點槍法。果然,“咣——咣——”幾聲槍聲響之後,還真有鳥兒墜落下來。

東家一旁連連說:“好,好!”

但,等槍傳到田九手中時,田九隻憨憨地笑,不敢去動真格的。

東家說:“你怕什麼,跟陳三學。”

田九仍舊憨憨地笑,末了,還是說:“老爺,你來吧!”

“嗨!”大東家一擰頭,過來幫田九握緊槍托,扣緊扳機,就在教他瞄準的一刹那,就聽“咣”的一聲脆響,鳥兒沒打著,陳三卻一頭栽進旁邊的鹽田裏了。

當下,田九和東家都愣了!

可就在陳三蹬腿、抓泥的時候,大東家不顧他的長衫大褂,扔下手中的槍,三步並作兩步地跳進鹽塘,一把將陳三從泥裏抱起來,連呼帶喚:

“陳三,陳——三!”

那時間,陳三已經死了。

一顆子彈正中他的太陽穴,鮮紅的血與那白糊糊的腦漿攪在一起,就像剛出鍋的嫩豆腐拌上紅紅的辣椒油一樣,汩汩外流。

大東家看陳三氣絕身亡,忽而瞪圓了雙眼,衝田九大吼一聲:“田九,你可惹下大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