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真話講到底，早晚能得到別人的信任。
端午節過後的星期天，安可和李選到北陵公園遊玩。他們是鄰居，同上小學三年級。
玩，對小孩來說，分成花錢和不花錢兩部分。花錢的是坐高纜車、碰碰車和套圈兒——碰運氣看能不能得獎，撲克、機器貓這些獎品，當然沒得上。
說起來，不花錢的比花錢的更好玩，特別是錢花盡了之後。他們觀下馬碑，漢白玉碑上寫道：“官員人等在此下馬。”李選問：“為什麼不立一塊‘官員人等在此上馬’的碑呢？”不知道，古代的事複雜。他們用細小的手指在滿文的石溝裏摹寫，就算會寫滿文了。還有，看人釣魚。魚欲上鉤之際，他們默念：逃脫、逃脫。魚果然脫鉤，多好。陵後成片的刺苺花也好，初嗅，竟有涮鍋水的氣味，你說好不好玩？友誼賓館牆邊有一棵桑樹，樹葉可吃，李選不信。安可吃了一把，李選嚐一點，邊嚐邊用舌頭把桑葉往外推。安可說：“你生存能力太差。”
這會兒，安可往東邊瞅，石椅有亮，再看，沒了。這是下午兩點。安可平行移頭頸，找亮光，跑過去一看——鐲子，一隻玉鐲，黃褐透著青，幾趟紋泛紅，係一根黃繩。安可揣進兜，看李選，李選正用手指摳嘴裏的桑葉呢。安可心還在咚咚跳。這是個寶貝，也許是清朝皇帝的東西呢。
有了寶貝，安可張羅回家。他手在兜裏把握玉鐲，光滑涼潤。兩人坐236路公交車回家了。
到家，安可把鐲子給媽媽展示，上麵沾著汗漬。
媽媽沒接，問：哪弄的？
“在北陵撿的。”
北陵？多少人撿著了？
安可蒙了，難道人人都能撿到嗎？
“套在腕子上的東西怎麼能被你撿到呢？說實話！”媽媽眼神嚴厲。
“我發誓！”安可像總統就職那樣舉起右手。
誰作證？
李選？沒人作證。他把事情前後說一遍。
“好，咱倆去一趟。”
媽媽和安可到了北陵，坐石凳上等鐲子的主人。要是主人不來，不好辦了，安可盼著隨便什麼人來找鐲子。媽媽拿鐲子看一會兒，拂拭。她說，如果玉鐲有血（暗紅），證明戴了很久。
“一百年？”安可問。
“也許吧。”
娘倆兒等著，安可小腿在凳下來回踢。天色晚了，樹葉上的金暈被夕陽一點點收回。
有人來，三十多歲，男的。他腦袋像蜻蜓那樣東尋西探，有汗。
安可興奮，媽媽示意安靜。
那人躬身。他穿一件鱷魚T恤，腰別手機套。“請問，看到鐲子了嗎？”
“幾隻？”媽媽問。
“一隻。”那人眨眼。
“什麼顏色？”
“顏色？”他為難，“說實話我……我說不好什麼顏色。這是我媽的鐲子，我外甥拿這兒玩，丟了。”
“沒特征，我怎麼給你？”媽媽說。
“有特征。上邊拴一根繩兒。為什麼呢？用繩拎這個鐲子，一敲，出鳥音，能把鳥引出來。”
媽媽把鐲子遞給他。
“哎呀，謝謝！”他鞠躬，“你真是好人。”
媽媽說：“咱們走吧。”
“不！”安可說，“他說鐲子聲音能引鳥。”
這人說：“行，我演示一下，不過不知真假，這是我媽說的。”
三人走，在一處開闊的林地，白榆和鬆樹遮蔽天日。他仰麵看樹，看不到有什麼鳥藏身，拎著鐲子，用石子敲。
“叮——叮——”有點像鳥叫，弱金屬聲，尾音長。
“吱——”頭上有鳥叫。少頃，一隻鳥落在地上，白臉綠翅。又一隻，三四隻鳥蹦到地上。“吱——吱——”它們與鐲音唱和。
這人看看娘倆兒，笑容滿麵，走了。
娘倆兒也往回走，腳下沙沙響，踩著去年的落葉。安可問：“鐲子聲為什麼能引鳥呢？”媽媽說：“把真話講到底，早晚能得到別人的信任。你明白嗎？”
而安可在想，在鳥語裏，鐲音相當於什麼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