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官階聊複進(1 / 3)

鹹豐八年(1858),清政府仍然掙紮在嚴重的政治危機中,各地農民造反,洋人步步緊逼的壞消息,源源不斷傳到京城。

馮誌沂亟盼承平晏安的美夢頻頻破滅,年初,在寫的《即事》詩裏表達了自己的失望和無奈:

曉枕寒多夢不成,閑階負手百回行。

雲含雪意兼雨意,風送春聲和市聲。

案牘暫拋宜縱酒,江湖極望未消兵。

憂來欲問君平卜,嘯傲何由得此生。

又在答友人的詩中感歎人生:

童年骨相頗權奇,豈料摧頹值此時。

粗涉文章寧免俗,不工趨走自緣癡。

三春百卉爭新節,十載重泉感故知。

便欲與君焚筆硯,古來寒餓例耽詩。

——《鵬南和餘奇字韻依韻答之》

是年三月,煦和的春風善解人意似的送來了喜訊,吏部宣布馮誌沂秩滿,注官廬州知府(注官:即注出擬授的官職)。他首先想到阿母為秉執家風和自己的成長,受了一輩子苦,官階既升,也應使母親泉下有知,於是持狀請朱琦、王拯二位分別為母親撰寫了“墓表”和“家傳”。

楊尚文的兒子楊,遊洋學會了西法照相技術,為感謝馮師教授時藝之恩,特地給拍照了肖像表達敬意。

楊,字少初,號朗山,是楊尚文的四兒子,少年時隨經商的父親居京,除了儒業而外還學英、法、日、德、俄、意等國語言。楊尚文特喜結交京師文化名流,經常邀請文士到自家作詩賦,寫書法,彈古箏,叫兒子們站立一邊,恭聽侍茶。楊天資聰敏,父親楊尚文專門請了一位老學究教他學時藝,別的書不許看。楊不耐老學究的嘮叨,煩躁了就找借口溜出家門,請教馮誌沂;馮誌沂把監本書拿出逐字逐條娓娓道來,楊生聽得很入迷,於是常抱怨父親沒叫他跟馮師受業。後來楊出國遊洋,歸國,在兵部武庫司供職。曾給京中不少大人物照過相。

僚友們也紛紛寫詩、設宴祝賀,他則並未被顯榮的光環陶醉,酬答文友的詩曰:

我慣疏慵已成性,時方擾正須才。

為問銜書二千石,何如日飲三百杯。

塞翁失馬事翻覆,鄭人得鹿心猜。

一官中外底稱意,羨殺柴桑歸去來。

——《秩滿注官知府鵬南以詩見賀賦答》

年屆四十有五的他,清醒地意識到為官的艱難。詩中用“塞翁失馬”的典故,示喻福禍相倚,情事變化的無常;“鄭人得鹿”的古代故事,借指人世富貴的虛幻。

平生喜愛詩文事業,卻被命運推向更高一級的行政職務,勢必由此承受“錯位”帶來的痛苦。聯想到去年,恒春由山西巡撫升任雲貴總督不久,起義軍攻占昆明,驚恐自殺。葉名灃的哥哥葉名琛,秉權兩廣總督,英、法聯軍陷廣州被擒逮,押解至印度孟加拉囚禁,憂憤而死。封疆大吏的性命尚且如草芥,小小知府算得了什麼?“官階聊複進,未稱平生意”,這是他發自內心的哀鳴。

同僚董麟數數勸他不要胡思亂想,車到山前必有路,還專設了盛宴,舉家慶賀。席間乘機進言:今年六月某日,家嚴思源公五十壽誕,請你將“祝嘏之言”寫之於錦,這叫喜上加喜。

“此乃導揚美德,垂示子孫後代的好事,一定給寫”——他說。

提起董思源,還應說說馮誌沂與董家的戚誼。

董思源,字靜軒,山西洪洞人,舉人出身,是馮誌沂的文友。思源公有四個兒子,董麟居長,次文煥,又次文燦,四諱虞。

董麟,字雲舫,鹹豐初年中舉,官刑部清吏司秋審處,與馮誌沂同署辦公,相處甚善。

董文煥,字研樵、研秋(當代國畫大師董壽平的祖父)丙辰進士,官翰林。

董文燦,字雲,優貢生,選授內閣中書,其妻馮琬琳,是馮誌沂的堂侄女。

洪洞董家,在鹹同時期主要經營鹽業,富甲三晉。董氏兄弟居京銳意進取階段,正是董家鼎盛之時,全家住在宣武門外兵馬司後街的一處深宅大院。兄弟三人(四弟尚幼)都愛好收藏古書字畫、鼎彝碑碣,藏品非常豐富,馮誌沂想看什麼,盡管借取,常來董家的還有王霞舉、商仰之、喬勤恪、賈小樵。董家聚會,自然是幾個“老西兒”最為歡欣愉快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