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岸(1 / 2)

這一年的雨水似乎太多了,我們無論從任何地方經過,都免不了埋怨一番。置身在陰冷的季節裏,連屋子都變得有些潮濕,如果我們的主動性再差些,那長長的日子就變成了一場小型災難。在雨水停歇的短暫間隙裏出門去,從街道的最東邊一直往西走,到十字路口再折轉回來,差不多十分鍾的時間裏,雨又開始下了。地麵上積水很深,東一個水坑,西一個水坑,走不了百米遠,褲角處便整個兒變濕了。整個城市像是從北方移到了南方,幹而硬的空氣開始變得柔軟。被籠罩在蒙蒙的薄霧中,我們都盼著一場隆重的日出將這延續多時的陰濕天氣驅散。日複一日,昔日最平常的場景變成了一個被念叨不休的新心願,我們鑽在屋子裏打牌、看電視、說閑話,但都於事無補。屋漏偏逢連陰雨,看樣子,雨季還要繼續。在雨水最大的時候我們站在窗前看屋簷下的滴水,那一長串一長串水柱子像輕微的炮彈似的自高空裏俯衝而下衝擊地麵。雨落階前,衝出了一個個淺坑。這樣的天氣顯然不適合於遠行但適於沉思,因為光線暗淡,我們在黃昏到來之前很久就把屋子裏的燈打開了。燈光的照射使每一間房屋都開始變得溫暖起來了。仔細想想,到底有多少時日,我們都沒有這樣大段大段的閑暇了呢?

從我們獲得第一樁職業開始,至今已逾十年。其間世事紛紜,忙碌非常。現在再來回憶職業帶給我們的新鮮感已經為時過晚。而且自從我們被生存所累,那種回憶往事的衝動一天天減輕,直到今天,它們已經形跡難尋了呢。所以,即便是在這樣的天氣裏,大自然賜予我們安寧,那尚且幼小的孩子被抱到了另外的屋子裏,時光如輕絮似的在身邊流動起來,我們仍然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起,才能夠把心裏的疑惑講清楚。十年前曾經糾結於心的往事變成了最小的時間顆粒,如果我們耐心足夠的話,或者還能夠尋得到蛛絲馬跡;可是,從現在啟程回到那出發之地所需要的時光又何曾漫長,我們的心裏諸事紛呈,簡直像泥沙俱下的河流似的,哪裏還記得在什麼地方可以拐彎,哪一段旅途又是平直而坦蕩的長路,然後到了什麼地方才是我們所要抵達的終點了呢?如此掂量再三,我們心裏的畏難情緒越來越重,甚至都想要放棄初衷了。而外麵寬敞的庭院裏雨聲不斷,它們像這個季節裏的惟一。很顯然,我們的思想如果不能被禁錮,就必須有應對之法,但雨水不會感知我們的不快而停止下來,即使我們祈禱也不行,而且在北部多旱之地,還從未聽說人們會反感雨水呢。

在這樣的日子裏,我們無法到戶外勞作,於是把外麵的場景移植到室內;我們不能夠憑借虛擬的指向產生靈感,隻好將實景當替補了。在這種簡便易行的法子裏,我們感到思想開始充實,那無邊際的茫然之感漸漸退卻了。還有一些突然而至的瞬間帶來了生命的陣陣隱痛,它們迅速變得無比清晰。這一段時期彌漫在我們腦海裏的許多事都紛擾著傳遞開了,像一條河流沉積的淤泥,因為流水加速,它們都被帶動起來,浮現在河麵上,以至於把一整條河流都變得渾濁了。可這種情景才接近了最後的真實,它呈現在我們的視野中,完全沒有遮蔽物。在河水流淌的時刻,我們的思想運行不會停滯了;新的事物充斥我們的眼簾,它動靜很大地從遠處發源,流水充沛,即使稍有阻塞,也不會對我們形成傷害。這時再來回憶這些年中職業的變遷,順帶說到生活的難度增加,心中的隱憂也像我們觀察中的泥沙,就再也自然不過。往事曆曆,已經不可勝數,可我們的記憶自有篩選和剔除。那已經斷裂的部分難以接續起來,基於此,我們所追求的完整性敘述也就無跡可尋了。站在離河水不遠的淺灘上,母親說,現今,你們的生活牽牽絆絆,正處在“河坑”裏,至於什麼時候才能夠順遂了,也還是個未知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