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難以忘懷的小吃——醪糟兒(1 / 1)

中國人的飲食文化底蘊實在深厚,即使那些名不見經傳的鄉土小吃,也夠飲食專家孜孜石乞石乞鑽研一輩子的。別處的小吃我也品嚐過不少,確實美不勝收,各有千秋。不過在家鄉厚厚歲月沉積層下麵的鄉土小吃,總比別處多了一層美感。這也許是一方水土和濃濃的鄉情所致,因此想起它們格外親切,十分牽掛。

我家是洪洞的。小時候嘴饞,每逢進城、趕集還是逛會,總是念念不忘那些元宵、軟米蒸飯、麻橢兒之類的地方風味小吃。其中醪糟兒則位居我的“戀食榜”的榜首,一聽見那種獨一無二的特色響聲,就會情不自禁地流口水。那是衝醪糟兒的聲音。這種聲音很特別,老遠即可聽見咚咚的響,既像爆竹,又像三眼銃,單響連響交錯變化,很有節奏感,甚至還帶有醪糟味兒呢。聲音剛中有柔,醇厚悠遠,極富穿透力。近聽像打炮,渾厚圓潤,遠聽如擊鼓,柔韌清晰。它是賣主有聲有色的免費廣告,也是順手捎帶的才藝表演。賣主胸有成竹地深信:不必吆喝,顧客自然會尋聲而來邊喝邊欣賞的。

醪糟兒也叫甜米酒,是用上等糯米經發酵釀造而成,酸甜酸甜,爽滑爽滑的,不但口感賊好,還是一種保健飲食。研究飲食的專家及相關資料都表明,它富含碳水化合物、蛋白質、B族維生素、礦物質等,可促進消化、生津止渴、滋陰補腎、清腸健胃,據說還是產婦下奶的獨特偏方。

賣醪糟兒的人大都是挑著擔子串村趕場的。擔子就是他的醪糟作坊,一頭裝著炊具,一頭安裝著推拉式風箱和專用爐子。爐子裏的火出發前就生著了,路上隻要有顧客說一聲:“給咱來一碗……”攤主立即就放下擔子,熱情地把銅炒瓢坐在爐子上,倒上生醪糟兒,開始加熱。此時右手呱嗒呱嗒地拉動風箱,呼呼的火焰就裹著那種美妙的“炮聲”,從傾斜45度的短小煙囪裏直噴出去。煙囪就像火焰發射器似的向空中噴吐出一束一束康乃馨似的碎花兒,快如流星,燦若雲錦。如果是黑夜,視覺效果更佳。

與此同時,左手還捎帶有節奏地敲擊鍋碗瓢盆,發出清脆悅耳的伴奏聲,與咚咚炮聲、呼呼火聲和風箱打節奏似的響聲形成一章美食交響曲。

顧客在分享這種聲光藝術中,不知不覺之間,一碗熱騰騰的醪糟兒就衝好了。如果舍得多花幾毛錢,讓在裏麵衝上一個雞蛋,乳白色的醪糟上麵漂浮一層金黃的蛋花,口味又上一個檔次。若按不同口味要求再加點葡萄幹、蓮子、杏仁、花生仁一類的作料,那品位就更上一層樓了。要是熱天,不妨趁觀賞的時間讓它稍涼片刻。這時再喝下去,就會滿肚子舒服,既清熱解暑,又消食開胃。若在嚴冬,趁熱喝下,立刻麵帶微汗,渾身暖烘烘的,會讓人錯把惡九當陽春。

要是到了廟會或集鎮上擺開攤子,那陣勢可就更熱鬧了。幾家賣醪糟的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都盡力亮出自己的絕活兒,因此顧客就會逐漸增多。想喝的人咽著唾沫等待的同時,還在暗自分析比較,作著該喝那一家的選擇。愛看熱鬧的人,一邊聞著略帶酒味的清香,一邊沉浸在那種非物質文化遺產(這是現在的時髦話,那時候可沒有這個詞兒)的表演中。喝完的人還像跟戀人告別似的一步三顧,依依不舍。走開的人,很久了還打著飽嗝回味那滋味,以及那久久繚繞於耳的音樂。

我小時候喝醪糟兒,除了解饞,就是陶醉於那種快樂神奇的氛圍。這種嗜好,已達到深度癡迷的程度。有時候,在逛廟會前就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有時還會做甜蜜蜜的醪糟兒夢,甚至會笑出聲來呢!那情景和那感受,直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

遺憾的是,現在醪糟生意雖然還有,但那種表演美食交響曲的技藝已瀕臨失傳。這使我從內心發出“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的感歎。難道曆史真的會無情地淘汰這種遺產嗎?阿彌陀佛,但願我這種疑慮是多餘的。

原載《老家》2009年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