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歸去來兮(1 / 1)

清晨,我沐浴著和煦的春風散步,朝霞似錦,柳浪如煙,忽見一隻孤雁掠空北去。它長歌淒切,如怨如訴,好像滿腹心思傾訴不盡。這沉沒在記憶深處的景象,使我十分驚詫。孤雁是老弱病殘或失戀後的掉隊者,一隻孤雁,就是一出悲劇!它驟然勾起我許多回憶。

我童年時的每年春秋兩季,壯觀的雁陣南來北往不斷,把碩大的“一”字或“人”字寫滿碧空,同時也將愉快的歌聲灑遍沿途青山綠水。見此情景,我們就念著“雁、雁、擺溜溜,洪洞城裏尋你幹舅舅;雁、雁、擺花花,洪洞城裏尋你幹爸爸……”的童謠迎送它們。

《洪洞縣誌》載:“洪洞背霍山麵澗水,箕山東峙,汾水西繞,山川形勝,草木夭喬,甲諸三晉,固一方之雄也。”大雁找到如此美好的地方,每次都在這裏休息,覓食,宿營,補充長途跋涉所需能量。這裏地肥水美,碧空湛藍如洗,空氣清爽潔淨。縱橫交錯的河流,清澈如鏡的清泉湖泊,哺育瞭望不盡的水稻蓮藕和多種生物。阡陌之間,蛙鼓起伏,荷香陣陣,敢與“稻花聲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江南水鄉媲美。這裏環境溫馨,食物豐富,沒有貪得無厭的獵手,沒有威脅健康的農藥化肥,是它們萬裏長征中休整的最佳選擇。

有一年春天,也是這樣的清晨,我們村裏有人一出門發現了一隻受傷的孤雁。憐憫之心驅使他走近去抓它,突然從背後竄出一隻健康的雁,昂首奮翅,怒氣衝衝地向他進攻,誓死保護那隻傷雁,使他不敢接近。他拿來食物去喂,那隻健雁竟然不吃,隻把食物銜給傷雁,並不停地用長喙頻頻梳理它的羽毛,無微不至地安慰嗬護。它焦急地圍繞傷雁轉圈兒,不停地呱呱叫著,聲音憂傷而淒厲。如此兩三天,絡繹不絕的圍觀者,都束手無策。後來他按大家的建議,帶上食物,把它倆送到了汾河灘。他回來深有感觸地說:“那裏的雁群數都數不清,見我放下兩隻雁,一群一群的都圍過來呱呱叫著慰問,場麵十分感人……我觀察了很久,見它們紛紛銜來食物,一直形影不離地守護著那隻傷雁,這才放下心。”

的確,大雁在汾河灘比在田野裏更讓人放心。野性的汾河敞開胸懷,擁抱著大片大片的灘塗濕地。茂密的蘆葦、香蒲、車前子、金針花們在此安家落戶,圍成大小不等的勢力範圍。清新濕潤的空氣中,蜂蝶遍地飛,鳥獸穿葦叢,魚蝦翔淺底,鱉蟹踱淺灘……處處張揚著原生態個性。上初中後,我們在汾河灘玩耍戲水,往往流連忘返,回去還要回味很久,滿懷激情地把感受用稚拙的文字寫進幼稚的作文和日記裏。

上高中到了臨汾一中,出西門仍是汾河。由於地勢開闊,這裏的河麵更寬,木舟如梭。灘塗更闊,天更藍,雲更白,陽光更絢麗,生態環境更好。極目遠眺,遠山近村清晰可見。滔滔汾河及其衍生出的溝汊溪灣,隨處皆是,碧波蕩漾。各類水生植物蓬勃蓊鬱,從孟春到暮秋,五彩繽紛,花事綿綿不休。野鴨白鷺風姿綽約,魚蝦鱉貝生生不息,各種鳥獸和諧共處。進入冬季,蘆花飄飛,冰麵似鏡,又是一種蒼茫之美。

1957年春的一個星期天,我和幾個同學出西門去看大雁,讓我大開眼界。成百上千的雁,雲集寬闊的河灘休息覓食,鳴聲鼎沸。燕子低空飛著弧線,喜鵲烏鴉穿插枝頭,雄鷹翱翔高空,各行其是,怡然自得,旁若無人。我們一邊號著不著調的歌,一邊摸魚捉蝦,玩得十分開心,不多一會兒就徒手抓了幾十條魚。除就地燒烤美餐外,還把剩餘的帶回來讓同學們分享……此後,那裏就成了我們銷魂的去處。

遺憾的是,這種美好的生態環境不知不覺漸淡漸遠,竟然消失了。多少年來,空中雁字已絕,飛翔的歌聲沉入遙遠,甭說大雁,連一隻烏鴉喜鵲都見不到。空氣、河水、土地汙染嚴重,生態遭到巨大的破壞,竟淪落為環境最差排行榜的“頭名狀元”。麵對如此現狀,無人不憂心忡忡,無時不懷念昔日美好的環境……終於看到了一隻大雁,它是大自然發來的一則短信,預告環境即將好轉。我不禁從心底欣然喊出,歸去來兮,浩蕩雁陣!

原載《臨汾日報》2011年4月9日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