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嚴師若朋友(1 / 2)

歲月流逝,時序無情,斯人遠行,倏忽十載。今天,母校——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係以舉行紀念性學術座談會、編輯出版《胡華紀念文集》的方式,來紀念這位值得尊敬和懷念的師長,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也表達了師友們共同的心願。承編者來函邀我寫點紀念性文章,這自然是我十分樂意做的。

應當說,尊師之道,是人類社會共通的一份珍貴情感的表露。而這在有著5000年文明曆史的中國,尤被珍重。但就具體的師生之間的感情而言,則又因人而論。有的隨著歲月的磨洗,漸漸地淡去,遠去,留下記憶的痕跡並不太多,或是模糊一片;有的卻在歲月的沉積中印象更加深刻,感情更加濃烈,回首往事,曆曆在目。胡華老師當然是屬於後者。對於當年的學生來說,在往後的年月裏,他始終是一位受到尊敬的師長,又是一位可以促膝談心的朋友。相識這樣一位集嚴師與浄友於一身的學者,是人生的一件幸事。在我與他並不太多的直接接觸中,有些片斷留給我的印象是深刻的,也是頗為感人的。

我是1956年進入中國人民大學的,是當時稱作曆史係的第一屆本科生。那時中共黨史是這個係的一個專業,後來才單獨成立係的。我們這些來自祖國四麵八方的調幹學生,大多在原工作單位讀過何幹之、胡華早期的中共黨史著作,並受它的影響而選擇這個專業的。所以進校後,他們也就成為我們心目中的中共黨史專家。我們這些調幹學生都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大學學習生活,都想能好好讀幾年書。但遺憾的是,那幾年的學生生活偏是國家的多事之秋,在校認真讀書的時間不多,而多的是在政治運動中度過的。記得1957年經曆了熱鬧非凡的反右派鬥爭,第一次嚐到了政治上“嗆水”的滋味,隨後不久,又下鄉半工半讀,迎接“大躍進”,並且參加了京郊四季青人民公社建立的全過程。當時確實為群眾的勞動熱情,渴望改變國家貧窮麵貌的精神狀態和豪邁的口號而激動,忘我地投身到深翻土地、興辦食堂等多種活動中去。但入學前三年多農村工作的經曆,又使我對當時的許多做法疑慮重重,困惑不解。這使我感到老跟不上形勢,成了過去經曆的合作化運動中被批判的“小腳女人”,支部一些同誌也把我視為與現實格格不入的人。當時我思想上頗為苦惱。

有一件事給我留下了難忘的記憶。那是1958年國慶節過後不久,我有事返城。中午飯後,我一個人到中山公園消磨時光,也想借此機會放鬆一下。北京之秋是很美的,公園內仍是綠草如茵,姹紫嫣紅,絢麗非常。大概由於自己心緒不寧,無心觀賞,隻是一個人躑躅於古樹幽徑之間。當我走出樹林時,突然看到胡華老師一個人站立在那裏,像是在等候友人。我們相視了一下,我主動上前作了自我介紹:

“胡華同誌,我是黨六班的,您的學生。”這時人大對老師仍以同誌相稱,可能是這所來自老區學校的傳統,而這對學生來說,也感到十分親切。

胡華老師一下子就表現出熱情和關切,問了我們現在哪裏鍛煉,離公社所在地東冉村有多遠(他去過)。他隨即說道:“你們在反右之後,有機會參加這樣大的群眾運動,是一個很難得的鍛煉機會,一定很有收獲吧?!”是的,在這場“大躍進”運動中,人人都有許多感受,特別是質樸而熱情的北方農民,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向他作了簡略而真切的介紹,大概談到了同學們的幹勁和與農民打成一片的情景,他聽得饒有興趣,也簡略談了老師們在“大躍進”中的近況,並且說不久前他也剛從下麵回來,也有很多感受。那時我年輕,心中有想法就按捺不住,又見他還有耐心聽一個普通學生的傾訴,於是就不知深淺地、毫無顧忌地說了出來:

“胡華同誌,這次下鄉確實收獲很大,但也有許多問題想不清楚,感到有點迷惑,想和您談談。”胡華老師的表情仍很真誠而有興趣,邀我在路旁長椅上坐了下來。我把對農村中普遍存在的浮誇風,“大躍進”中的虛假數字,公社化過程的輕率,管理中大拉平的共產風等等問題,談了自己的憂慮,並且對比了自己過去在農村工作的體驗,不解地問道:黨為什麼不再堅持一直行之有效的“一切經過試驗”的工作方法,《人民日報》為什麼會報道令人無法相信的畝產幾萬斤的“衛星”消息,本分的農民根本不相信這些“衛星”,為什麼文說成是群眾的創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