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叫化僧望氣登門 時伯濟掃地被打(1 / 2)

西江月舉世莫非人子,盈寰盡是皮囊。一般肺腑一般腸,造物原無偏向。

落魄須防失誌,素封切忌癲狂。窮通富貴本尋常,何用裝模作樣。

卻說錢士命在海邊,欲要母錢引那子錢到手,母錢也飛起空中,隱隱也落在水裏,頓時起了車海心,要把海水車幹,連忙叫施利仁回家喚人。哪裏曉得,施利仁看見錢士命金銀錢失去,他竟悄悄走了。錢士命獨自在海邊,心忙意亂,如熱石頭上螞蟻一般,又如金屎頭蒼蠅一樣。一時情極,將身跳入海中,掏摸金銀錢。那時白浪滔天,錢士命身不由己,又要性命,連叫幾聲救命,無人答應,逞勢遊至海邊,慌忙爬上岸來,滿身是水,宛似落水稻柴無二。才到岸上,心中到底舍不得,又在那裏想這兩個金銀錢,欲要再下海去,跨大步將一隻腳跨至水內,想著了性命要緊,又隻好縮腳上岸,悶悶不樂,竟自回家。

一路行來,打聽得通衢大道上,有個李信,能知過去未來之事,遍遊天下,四海聞名,出沒不常,行蹤無定。人若想著李信,那李信就在眼前。若有人問他事情,他說行得的,行之無有不利;他說行不得,行之終屬勉強。他住一所三橫一豎的房屋,屋邊略有些田土,門前掛一麵小小招牌,上麵橫書未卜先知四字,下麵兩行寫著:慣斷是非曲直,能知禍福吉凶。那錢士命見了,向前拱手說道:"先生久違了。"李信不開口,身子動也不動一動。錢士命道:"我要問先生,我失去一件東西,不知可能複得?"李信也不開口,錢士命道:"先生你沒有口的麼?"李信也不開口,錢士命道:"先生你沒有耳的麼?"李信也不開口,錢士命道:"我要問問我的終身,是什麼樣一等,如何問之不答,叫之不應?"於是李信手書一個紙條,上寫小小行錢,目中無人八個字,遞與錢士命。錢士命看了全然不懂,說道:"你既知過去未來之事,你可曉得我有幾個兒子?"李信即寫下一個不字與他看了。錢士命也不懂,欲要再問,他終不開口,遂惱恨起來說道:"我生平有了事情,從來也沒有問過李信,他是不開口的東西,我去問他,這是我一時的沒主見,自己不好。這紙條上麵的幾個字,我也不明白,他寫的是什麼說話?這個不字,又不識他是什麼意思。"又氣又惱,拿了紙條,一徑走回家去。

進了沒逃城,來到獨家村上,走入孟門裏麵,從拂中廳穿過夢生草堂,踱進自室中,坐在稱孤椅裏,長籲短歎,心內想著金銀錢,手中拿了紙條,眼睛看定了這八個字,遲疑了半晌,忽然立起身來,走出自室,來到矮齋中,見了時伯濟說道:"你真個是倒運人,你到了我家,連累我的金銀錢也失去,險些兒我的性命不保。"就把前事說了一遍。時伯濟道:"李信是我的知己。"錢士命道:"既是你的知己,你又是讀書人,你看紙上這八個字,是什麼解說?"時伯濟舉目一看道:"小小行錢,目中無人。小小是個箋,行錢是個貝,合來是一個賤字。

目字沒有了這二劃,添了一個人字在內,是個囚字。這八個字,卻隻是賤囚兩字。"將軍一聞此言,暴跳如雷,正是:怒從心上發,惡向膽邊坐。

一時要提兵調將,滅此李信。時伯濟道:"李信蹤跡不定,來往無憑,從哪裏去捉他?"錢士命道:"他現在通衢大道上。"時伯濟道:"他神通廣大,變化不測,急切不能取勝,將軍你且三思。"錢士命道:"我誓不與李信並立,若能滅了,才暢我的胸懷,我如今思想金錢要緊,也無暇及此,將來務要滅他。

我要問你,我問他,我有幾個兒子,他寫了一個不字,又是什麼解?"時伯濟道:"不字一個兩字,道你的兒子是一個。"錢士命道:"這個倒被他猜著了,我卻不識這不字。"自此把滅李信的事常掛在心,步出矮齋,來至夢生草堂。時近黃昏時分,那時正是臘月十五夜,有天無日,月色朦朧。錢士命但聞咯咯咯的叫聲,不知此聲從何來,疑是金銀錢出現,靜聽之卻在天生井內,遂叫趨炎附世,拿了一條千丈麻繩,係著一塊壁板,錢士命坐在板上,落下天生井內,直至井底,舉目看時,那咯咯咯叫的,不是金銀錢,原來是一隻井底蛙,拾在手中,抬頭一看,竟是天無箬帽大了,慢慢的叫趨炎附世,拽了起來。坐在井上,兩眼望青天。頃刻間,但見白地上起烏雲,騰至空中,忽剌一聲,青天裏一個霹靂,豪奴進來,傳說外麵街上天打殺一個過路人。不在話下。

不一時,滿天蝴蝶,大大小小,在空中飛舞。看得錢士命眼花繚亂,忽而蝴蝶變化,一團如饅頭模樣,落在錢士命口中,咽又咽不下,吐出來一看,卻是兩個金銀錢。這兩個母子金銀錢,就是落在海中的至寶,此時方落在錢士命的手內。那錢士命眉歡眼笑,把井底蛙放脫井中,雙手捧了金銀錢,搖搖擺擺,踱進夢生草堂,把金銀錢供在建幾上,趨炎附世慌忙擺了香案。

錢士命望上禮拜,暗中祝告道:"敬者錢弟子錢愚,虔誠拜禱,今日叨天之佑,有了這銀鋪錢,伏願世世子孫,持守不失,永為錢氏鎮家之寶。"祝告完了,立起身捧了金銀錢,走至自室,把金銀錢藏了。坐在稱孤椅裏,哈哈大笑,說道:"我好容易,這兩個金銀錢,不知我費了多少心計,多少辛勤,此時才得到手,這是我一團心血換來的,天下這些想錢的,誰人學得我來。"正是:不將辛苦易,難得世間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