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慣會說長道短,專工批少評多。返躬自問竟如何,處世誰能無過。
逞我自家識見,談人別個差訛。誰知公論不偏頗,也有人來笑我。
話說錢士命的妻子,母家姓習,乳名叫做妒斌,那時拖住施利仁,辱罵了他幾句。施利仁道:"將軍夫人,且請息怒,房下造府的事,這是將軍的意思,與小的全無幹涉。將軍在外,不信但問將軍。"妒斌道:"且喚他進來。"施利仁連忙溜出向錢士命道:"將軍請進去,夫人有話。"錢士命心中想了一想,身邊取出金銀錢,拿在手內,戰戰兢兢同施利仁走進自室。那妒斌坐在稱孤椅裏,見錢士命進來,厲聲問道:"你幹得好事,你知罪麼?"錢士命道:"愚夫知罪。"妒斌道:"你知罪為何不跪?"錢士命急忙跪下。妒斌道:"你叫軒格蠟到我家中,施利仁說你的意思,你有什麼意思?"錢士命道:"沒有什麼意思,隻為軒格蠟娘娘,身上出金銀錢的,所以特地請他到此,夫人請看。"便把金銀錢奉上,妒斌笑道:"這個金銀錢是她身上得來的麼?"錢士命道:"正是。"妒斌道:"如此我也在這裏想,叫施利仁你再去喚你妻子到我家裏來,但不許與將軍同炕,我端正幾樣小吃,還去叫那沸情裏內這一班小娘兒,來唱幾隻曲兒下酒。"施利仁聽罷,猶如得軍令,興衝衝的去了。
錢士命看見妻房如此,他便把金銀錢仍舊藏好庫內,那庫房在自室旁邊,門上掛著一個鈴兒,若開門時,這鈴兒自響,提防最密。那妒斌見他把金銀錢仍舊藏好,不見與她,她心中懊惱,暗暗打算,早想下一個計兒,正是: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裏捉金烏。
不多時,隻見軒格蠟娘娘已到,同妒斌相見了。隨後施利仁領了一班小娘兒也到。那小娘兒都會唱曲,一班共有七個,小名兒喚做喜娘、怒娘、哀娘、懼娘、愛娘、惡娘、欲娘,各樣打扮,都進自室中來,各自相見坐下。裏麵和盤托出端著幾碗棗兒湯出來,她們都是吃慣,隨又拿出幾碗空心湯團,大家吃了。然後又是四個碟子,隻見一碟斜斜雄雞,一碟臭肉,一碟怪肚子,一碟金鯽魚,缸裏上鯆魚。妒斌吩咐守錢奴,把前日送來的一大壇棗酒開了。兩對夫妻七個小娘兒,團團坐下飲酒。欲娘起調,六個小娘隨聲附和,一齊彈唱,但見:九調十三腔,聽去盡是構腔別調。歪嘴吹喇叭,不曉得是銅嘴鐵嘴。敲鷹鑼鼓也破鑼,打邊鼓打也破鼓。彈老弦,好像老古班的角色,做腔調,裝出老腔別的聲口。吹著七眼笛,碰起大鐃鈸,一個吹笛,一個捺眼,一吹一唱,押腔押板,轉了月害赤腳,不在板眼上。這一個出調,那一個走板,一會兒吹一套《二犯江兒水》,一會兒唱一隻《單吊桂枝香》。
妒斌道:"如今要請教軒格蠟娘娘唱一套老調了。"軒格蠟娘娘扳腔做調,揀幾隻好曲子,唱了三遍。妒斌道:"娘娘且敬將軍一盅。"妒斌叫軒格蠟娘娘一盅一盅,灌得錢士命爛醉。
正在歡呼暢飲,忽聽得說單八姐到了。施利仁道:"不要睬他。"錢士命道:"怎麼不要睬她,叫她進來,我們正好同吃。"施利仁領命出外,叫了單八姐到自室中,各各相見,錢士命道:"沒有什麼吃了,我們有好吃果子,快些去拿。"裝好的次豆果子出來,與單八姐吃。口內說著,伸手便去扯單八姐,推倒在稱孤椅裏,單八姐憑他戲弄。妒斌見了,忙上前扯去單八姐。
錢士命在醉中錯認了,用手就把妒斌推倒在稱孤椅裏,欲要動粗,妒斌怒道:"你眼兒都瞎了,我不是單八姐,豈是好惹的,你要欺我麼?"說未完,立起身把錢士命轉推在稱孤椅裏,沉沉地睡去了。單八姐見他們這般光景,隻得先自回去。施利仁同妻子一班小娘兒也辭了妒斌,出孟門而走。誰知錯了道兒,領到一條獨木橋邊,小娘兒腳小伶仃,不能過去。施利仁無奈扶了這幾個小娘,過了橋去,他方與妻子仍走熱路回了。
那妒斌看見眾人都散,錢士命仍在睡夢中,輕輕地把他耳朵掩了,將庫門上的鈴兒偷了下來開了門,取出金銀錢,拿去藏在自己房中。錢士命迷迷朦朦睡在稱孤椅裏,一些也不曉得。
忽聽見趨炎、附世進來報道:"外麵有個人,手中拿了一件東西,牽著一隻走獸,要見將軍。"錢士命朦朧問道:"他是什麼樣人?"趨炎、附世道:"他姓賈,自號斯文。"錢士命道:"又是什麼賈斯文,可厭可厭,且著他進來。"趨炎、附世忙傳進這個賈斯文,他見了錢士命,就雙手送上假殷琴一隻。錢士命道:"你手中是什麼東西?"賈斯文道:"這是一張古琴,還是殷朝留至如今,名曰殷琴,曉得將軍是個知音,所以特來獻上。聞得將軍府上的金銀錢,真是人間至寶,欲求將軍賜與學生一觀。"錢士命道:"聽得說你還有什麼走獸在外?"賈斯文道:"正是。學生久聞將軍愛吃帶角水牛,尋常走獸恐不合將軍之意,覓得一隻蠻牛,敬送將軍。"錢士命道:"牛在哪裏?"賈斯文道:"不便牽進,現在夢生草堂中。"錢士命同賈斯文踱出自室,到了夢生草堂坐在有主椅上,看了這牛說道:"此牛情性如何?"賈斯文道:"此牛不比凡牛。"生豆出角,推搖不動,雖然毛麵畜生,腳力實大。不脫四腳爬碰,肩膀卻硬。牯牛身上拔根毛,本來易事,此牛一毛不扳。撳牛豆不肯吃草,原難勉強。此牛不吃好草,強豆白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