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納蘭澤芸
這個秘密,在內心藏了快十年了。文萱像那個童話裏的小理發匠一樣,為了保守“國王長了一對驢耳朵”的秘密而食不甘味。小理發匠最終在樹林深處挖了一個樹洞,將他的秘密喊給樹洞聽。
文萱也左手拈紙,右手握筆,用紙筆做成一個傾聽的“樹洞”。讓這個“樹洞”聽她喊一個關於母愛與尊嚴的秘密。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一共六年,文萱與母親住了六年地下室。
文萱八歲那年,在遙遠外地打工的父親忽然莫名其妙地撇下母親和文萱,再也沒有音訊。文萱從半夜母親壓抑的嗚咽聲以及村裏人的閑言碎語裏,知道父親是“外頭又有了”。年幼的文萱並不太明白“外頭又有了”是什麼意思,但文萱知道那不是好事。因為從此以後,母親的臉上再也不見了笑容,她怕見熟人,隻知道成天拚命幹農活。
考初中時文萱舍近求遠上了縣城裏的一所學校,為的是能讓母親離開村子,離開那個讓她壓抑羞辱沒有尊嚴的環境。做出這個決定母親下了很大決心,她不識字,她知道除了土裏刨食她什麼也不會,這樣到縣城怎麼生活呢,怎麼供文萱念書呢?她的尊嚴在外人異樣的眼神裏一點點被剝落,為了維護這僅剩的可憐尊嚴,她決心離開村子。她說,我有手,我有力氣,我們娘兒倆不會餓死的。
到了縣城之後,文萱和母親才發現,生存,是多麼艱難。首先要解決的就是落腳處,找了好幾處平房都太貴,雖然又破又小,最少的房租也要每年四五百塊。最後母親找到一處地下室,原本是房東韓大爺用來放雜物的,韓大爺看她們不容易,就答應便宜點租給她們,一年三百塊,但原先的雜物他沒地方騰還是要放裏麵。母親忙不迭答應了,這裏比別處便宜,也離文萱學校近。原本文萱在學校可住宿舍,但每學期也要交費,和母親一塊住可以省下宿舍費。
母親開始出去找事做。她不識字,又沒有任何技能,在烈日之下奔走了好多天也沒有結果。最後母親搬了個小凳子去街上幫人擦皮鞋,擦一次幾毛錢,母親擦得仔細又幹淨,日子久了,回頭客多起來,有時一天也能掙上一二十塊錢。
大熱天炙熱的大街上沒幾個人,母親也不肯歇著生怕漏掉一個客人。母親的臉被烈日熏烤得成了黧黑色,四十剛出頭的母親已經有了許多白發。文萱想為母親減輕生活負擔,接了兩個家教的活,每天晚上去輔導。
為了省錢,也為了不讓同學看出文萱的窘迫,她不在學校食堂吃飯。地下室離學校並不遠,一放學文萱就買點簡單的青菜生起爐子做飯。做好飯文萱匆忙吃點就去做家教。她們租的這間地下室,總共不足10平米,擺了一張簡易床,一張舊桌子既當飯桌也供文萱寫作業,一個爐子,一些基本日用品,再加上房東的雜物就擠得滿滿當當,屋頂低得文萱踮腳就可夠到。由於長年潮濕不能很好通風,四壁漫漶著大片黴跡。爐煙很嗆又排不出去,往往做了一頓飯,文萱都會嗆得眼淚直流。
母親在街頭擦了近兩年皮鞋,後來鞋攤兒因“有礙市容”被強行沒收。沒收時,母親央求說我和孩子就靠這個吃飯,求求你們還給我吧。可是母親被無情地推搡開,車子絕塵而去。後來母親又幹過各種各樣雜活兒,給人家送桶裝水、在廢渣土裏刨廢鐵、在工地上幹零工等等,但都不穩定也不長久。
除了做家教,文萱沒法幫母親減輕負擔,餘下能做的隻有努力念書讓母親欣慰。文萱考上了重點高中以後,離現在的住處遠,母親又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地下室。母親說地下室房東一般放放雜物,所以價錢好講些。這家房東姓沈,心挺善,他幫母親找了一個在商場做清潔工的活兒,一個月六百塊工資。母親高興得一宿沒睡著,她知道這份活兒來之不易,起勁地做著,商場上上下下被她擦拭得一塵不染,母親為人也和善,很快贏得大家的讚揚。拿第一個月工資,母親開心地稱了點肉做了氽肉湯,文萱不記得多久沒吃氽肉湯了,母親看文萱吃得那饞貓相,摸摸文萱頭發:“都是媽沒本事苦了萱兒,以後就好了,我表現好工資肯定還得再漲點,錢要留著,你上高中了花費更大了。”果然,幾個月後,因為母親表現勤懇工資又加了二百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