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納蘭澤芸
一個在海關工作的朋友,有天向我傾訴,她說她感到很虛空,在同一間辦公室同一張桌子前坐了八年,每天幹的幾乎是同樣的事,連呼吸的空氣都是一個味兒,現在的自己與八年前的自己沒任何兩樣,早上一睜眼,就知道今天將怎樣度過。她感歎,這複印機裏走出的日子讓她窒息,留不下任何亮點和痕跡。
在旁人眼裏,她擁有“金飯碗”的工作,還有穩定的家庭。我沒有更多的安慰她,我說:“去買一本凱魯亞克的《在路上》看看,如果你不能像狄安那樣拋開一切獨自流浪,不能像薩爾在餓得發昏時隻靠舔幾片感冒藥的糖衣充饑,如果你做不到那樣,就不要抱怨。”
她讀完這本書後,表示她做不到那樣的“在路上”,雖然內心深處的確很向往——拋開現實的一切,沒有行李,沒有財產,居無定所,搭順風車,漫無目的地從一個城市流浪到另一個城市,追求精神及感官上的極度放縱、自由、頹糜與荒唐。
我們絕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擁有幾間房子(對於某些人還是奢望)、一個家庭、一張辦公桌,終其一生隻為存折上多加一個或幾個零奔走辛勞。當今中國,在巨大的市場經濟大潮衝擊下,在以物質掛帥的現實下,越來越多的人失去了自我的精神空間,在物質的擠壓下,許多人的精神世界被迫隱藏,被迫忽略,在日複一日重複的奔忙之中,有人就會感到迷惘與困惑,想要探究生命以及活著的意義。然而,現實像一個鐵屋子一樣固若金湯,衝不出也逃不開。
而這種情形,在上世紀50年代的美國就已出現。那時二戰已結束,美國物質經濟空前發達,然而人們尤其是年輕人的精神日漸荒蕪。《在路上》的主人公薩爾、狄安以及其他“在路上”者,就是一群以驚世駭俗的行為、一顆驛動的心,試圖去逃離現實狀態的“垮掉的一代”。
這種現實狀態正如凱魯亞克所描述的——這是個喧囂瘋狂的紐約,數百萬人毫無休止地為了生存而奔波,像一場噩夢,掠奪、攫取、失去、歎息、死亡,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在這個城市裏爭得一塊墓地,站在地鐵入口處,想壯壯膽子去撿一個煙蒂,但每次剛彎下腰,就被擁擠的人流衝開,煙蒂已被黑壓壓的人群湮沒碾碎,大街上整天汽車擁擠不堪,可怕的噪音使人發瘋,幾乎每分鍾都在發生交通事故,而這一片喧囂的背後卻是荒漠和虛無,許多人生活在一種虛無飄緲的夢幻之中……
主人公之一的薩爾是一個作家,這注定他是一個靈魂高於現實的人,他的內心潛藏著躁動和不安,他期待簡單而透明的精神世界,然而囿於身份他還是有所顧忌,直到狄安的出現,如一劑催化劑一樣,讓貌似平靜的薩爾內心深處隱藏的潛流噴薄而出。狄安注定是一個堅定的流浪者,他的父母在流浪的途中生下了他,仿佛是一種宿命的召喚,他從此隻能在崎嶇坎坷的道路上,在顛簸不定的汽車裏,才會得到心靈的安寧,他像一條魚缸裏的金魚,需要一次次的換水才能順暢地呼吸。
薩爾與狄安,他們不是沒有現實生活保障的人,如果他們願意停下來,他們完全有謀生的能力,他們完全能夠擁有穩定的生活。就比如狄安,他是有能力的,他能在狹窄的停車場,以每小時40英裏的速度將車倒到極其擁擠的牆角,他能以每小時50英裏的速度開車在窄小的場地盤旋,遇到障礙物時他一個急轉彎,能夠輕鬆地避開。
然而,他們不願停下,他們隻知道上路、上路、再上路,盡情地、貪婪地體驗著在路上一切一切的瘋狂、悵惘、迷失與放縱。
有人說他們是“一次一次的上路,一次一次的旅行”,我卻認為他們是“一次一次的流浪”。隻有“流浪”二字才能詮釋他們的“上路”——身無分文,在路上攔住一輛輛呼嘯而過的無論什麼車,從東部到西部,從西部到東部,饑餓、困頓、與星光月色相伴是常態,流浪到哪裏,就出賣體力去掙點填肚子的錢,掙不到,就餓著,他們甚至忘記了從何處來,到何處去,他們不僅身體在流浪,心也在流浪,經曆著流浪者的迷茫、快樂、誘惑、探險。這才是“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