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納蘭澤芸
快快來吧,
快快來吧,
來做一個真正的好人,
做一個真正的,
特別善良的大好人!
那樣,該有多麼好!
這樣幾句分行的文字,我們權且稱它為“詩”吧。不要嫌它淺白如話沒有詩味,那是因為,詩的作者是一位患病四十餘年的精神病人,他是作家梁曉聲的哥哥。
梁曉聲去精神病院探望哥哥,哥哥向他大聲朗誦剛剛寫好的“小詩”。梁曉聲聽了百感交集。當時他正應作家出版社之約,校改擬出版的電視劇本《年輪》書稿。校改期間,他多次停下筆來,被二十多年前的自己感動,被二十多年前自己筆下的吳振慶、王小嵩、韓德寶、徐克、郝梅和張萌感動!
當年的他,用筆來講述人世間的真善美時,懷著那樣一份熱情的真誠。可是,二十多年後,當有人問他:“您為什麼不再創作《年輪》那樣的作品了?”他問自己:“是的,我為什麼不創作這樣的作品了?我還是我,可是,已不是當年的我了,當年我心靈裏的理想主義熱忱和真誠,快死滅了!我們現實生活的背麵變成了那個樣子,我們心靈的質地已多麼的脆薄,我們人和人的關係已多麼功利化了啊!叫我還怎麼理想主義得起來?此情難再,此情難再!”
作家這樣的話聽起來令人備感傷懷和失落。從什麼時候起,我們的物質生活越來越豐富,我們再也不用為哄不飽肚皮而憂心忡忡,可為何難以再現《年輪》裏那種人與人之間樸素卻真實的溫情——某大城市一條繁華商業街上,一位老人因急病倒地,手足抽搐,熙來攘往的人流中竟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
麵對這種人情冷漠的現狀,我們有必要重讀《年輪》,讓那久違的人與人之間的真摯情意,一點點融化我們業已冰封的心。文革、上山下鄉、知青、北大荒、返城……這些詞彙已經與往昔歲月一起漸行漸遠,但是,那些特殊年月裏呈現出的人與人之間的真情,是狂沙吹盡之後留下的金子,成為當代社會人們思想與精神覺醒的參照。
《年輪》裏的六個人,吳振慶、王小嵩、徐克、韓德寶、郝梅、張萌,小學及初中六人都是同班同學,共同經曆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痛苦的饑饉年代;然後裹入文化大革命,再身不由己地被命運的大手掃向“廣闊天地”北大荒去“煉忠心”。十年之後,他們滿懷著希冀終於回到朝思暮想的城市,可是這些將青春當做武器投擲出去,卻連一枚引以為榮的紀念章都沒有獲得的男人女人,滿臉鏤刻著失落、蒼涼和幽怨——闊別的城市已經沒有屬於他們的位置。他們從一無所有繞到一無所有,像鍾表的指針從零點又繞到了零點。然而,青春已成為生命之樹上最後一片落葉,被歲月裹挾著凋零無蹤。
其後,六人的生命年輪在掙紮與徘徊中一點點向前延伸,他們淹沒在城市的人海茫茫之中,那麼渺小,那麼不引人注目,隻有解剖一座城市,才會從城市的橫斷麵裏,發現他們確實運行著,走出了千差萬別的軌跡。
整部《年輪》,由始至終,彌漫著溫暖的氣息,這是一種含淚的澀澀的溫暖。
饑餓的少年歲月裏,每個人都餓得臉色菜黃身體浮腫,韓德寶將來之不易的一塊喂軍馬的豆餅分成一個個小包,給自己的好夥伴們每人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