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平凡的世界,真實的人生 (1 / 3)

文/納蘭澤芸

這是我第五遍看《平凡的世界》了。

《平凡的世界》原本分為三部六卷本,各部分開。我看的是雲南人民出版社的三部合訂版,厚如兩塊磚頭,全本一百多萬字,字很小,差不多如電腦中的小五號字。眼睛有點累,仍舍不得放手,看到叩心之處,心裏麵是一汪淚濕。

閱讀之中,總有一種感覺相伴,思之,覺得隻有一個詞比較能夠熨貼地形容,那就是——溫潤。

古樸小巧的台燈,在深寂的午夜,窗外時而淅瀝的小雨,似有若無地伴著我。雖然路遙已離世十七年,但似乎並不妨礙我悄默地走進他的心裏,於他的字裏行間,領會那無處不在的溫情的真實,如澗間緩緩而流的清泉,不壯美,不喧嘩,卻如一塊溫潤的玉,熨在胸口日久,有微微暖氣入心。

一切都那麼樸素而幹淨。人物、文字、行文,樸素到有時令人熱淚盈眶。那些樸素的主人公名字:少平、少安、紅梅、金波、潤生、潤葉、曉霞、秀蓮……就像一棵棵長在貧瘠黃土高原的轉蓬草,就算被命運的大手嚴酷地連根拔起,換個角度,換個姿勢,依然頑強地笑著活下去。

就是這樣一部被譽為“當代荷馬史詩”的偉大作品裏麵,連開頭都是那樣的樸素、平實,如風拂過臉上,如雪飄落指尖: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間,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細濛濛的雨絲夾著一星半點的雪花,正紛紛淋淋地向大地飄灑著。時令已快到驚蟄,雪當然再不會存留,往往還沒等落地,就已經消失得無蹤無影了。黃土高原嚴寒而漫長的冬天看來就要過去,但那真正溫暖的春天還遠遠沒有到來。

當我第一次讀這部作品時,就為此疑惑過,直到後來讀到路遙寫的有關《平凡的世界》的回顧性文章,才知他在經過三年艱苦的準備工作之後,坐到桌前,提起筆卻不知道如何開始的輾轉痛苦的曆程,我的心裏才如銀瓶乍破。

他說:開頭。這是真正的開頭。寫什麼?怎麼寫?第一章,第一自然段,第一句話,第一個字,一切都是神聖的,似乎是一個生死存亡的問題難以令人選擇,令人戰戰兢兢……立刻撕掉重來……眼看一天已經完結,除過紙簍裏撕下一堆廢紙,仍然是一片空白。真想抱頭痛哭一場,晚上躺在孤寂的黑暗裏,大睜著眼睛,開始真正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勝任如此巨大的工作……三天之後,竟然還是一片空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開始在屋裏不停地轉圈圈,走,走,走,像磨道裏的一頭驢。從高燒似的激烈一直走到滿頭熱汗變為冰涼。冰涼的汗水使燃燒的思索冷靜下來。冷靜在這時候可以讓人起死回生……

是的,托爾斯泰說過,藝術的打擊力量應該放在後麵。不僅開頭要平靜地進入,就是全書的布局也應該按照這個原則,應該逐漸起伏,一浪高過一浪地前進,在黑暗中漸露灼亮的曙光。

路遙自己也說,作品不依賴情節取勝,應能夠在日常細碎的生活裏演繹出讓人心靈震顫的巨大內容。這種能力是建立在對生活極其稔熟和對生活深刻洞察和透徹理解的基礎上。故事可以編,但生活不可以編,生活的真情實感哪怕未成曲調也會使人神迷心醉。

閱讀這部作品,我感覺自己不是在讀一部小說,而是腳掌觸地地行走在1975年至1985年陝北黃土高原上的雙水村、罐子村、石圪節公社、黃原縣,行走在一個個離合悲歡的生活中央。少平、少安、曉霞們的顰笑唏噓、際遇周折,如呼如吸,如影隨形。

貧窮匱乏、政策失誤、天災人禍……幾個偏僻的村莊、一群看似渺如螻蟻的人們,被路遙的一枝筆放置在真實的曆史和生活當中,似於不經意之中,敲痛著我們的心。

我曾經不知不覺中把孫少平當成保爾·柯察金。都是出身卑微而貧寒,都是受盡磨難百折不回,同時有男兒的血性與擔當。愛情上,孫少平,一個最底層農民的兒子、一個攬工漢,田曉霞,一個縣委書記的女兒、省報記者,雖然他們的感情那麼純粹,但是注定了他們即使相愛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保爾,一個幼年喪父的底層青年,冬妮亞,一個林業官的女兒,他們注定也是走不到一起。